阿比盖尔倚在窗框上,双手抱胸,望向这座初来乍到的城市,远处,市中心灯火通明,马上就要举办艺术节。她说:“我去了三楼。”
那当然,谁能拦住她?
“没有幽灵,没有怪物。卫生间、阅读室,还有几个房间锁着,闻不到人的气味。”她摊开双手,“你不喜欢这儿,咱们明天就走,找个你喜欢的高级酒店。”
一丝感动油然而生,虽然无论住民宿还是酒店都是我付钱。我正要回应,狼却忽然警惕地站起来——我熟悉她这样的姿态,每当怪事发生,她第一个察觉。
“又是什么?”天知道这个“又”字饱含多少辛酸!
紧接着,连我也察觉到异样:卧室门外有下雨一般的细密声响……直到门缝下探出一根绿油油的枝干。
“这是那些绿植?”阿比盖尔有些崩溃,“你早说它们有古怪啊!”
“我没想到它们有这么古怪!”越来越多的叶片、藤蔓与枝节挤进门缝,大有冲破房门之势。狼身经百战,但恐怕还未有过与室内盆栽鏖战的经验,她半个身子已钻出窗户,招呼我赶紧逃跑。嘎达!卧室门锁陨落的一刻,我才刚刚来到窗前。
“查尔斯!”阿比盖尔惊呼一声,她揪住我的衣袖。
一株大得出奇的虎尾兰向我刺来。
有人清脆地拍手。啪啪。
仿佛乐队的休止符,虎尾兰尖锐的叶片唰得停下,连带着整个夜晚都归于寂静。被绿色植物堵得密不透风的房门,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我和阿比盖尔面面相觑。
“停下、停下,不要闹了!”
枝与叶海潮一般退去,从中走出一个人来。年轻男子,松松垮垮披了件浴袍,头发长得拖在地上。他的声音,怎么无比耳熟……
年轻男子跨过地上的藤蔓向我们走来,他语调仓皇,真诚友善:“两位!真、真、真抱歉,让你们遭到这样的事情!”
我看清他的脸,于是胸口的积怒化为乌有:“等等!你是——”
同一时间,阿比盖尔竟然也恍然大悟:“等等!你是那个和猫搞对象的男歌星!”
话音未落,男子绊在藤蔓上,摔了个五体投地。
※※※
他应当不是坏人。
看,他还伸出手来。就像演唱会举办时,荧光连成海洋,台下那些激动得痛哭流涕的粉丝们。他们最爱高高地挥舞手臂。
只要能握住偶像的手,拿命换都行。
※※※
自踏上旅途,一切都变得不同。比如,存在于音乐软件里的大歌星把自己的房子租给了我们,并且活生生地出现在面前,摔得相当狼狈。
室内盆栽们现在温顺如宠物。
“你、呃,你还好吗?”
理所当然地,我向这位明星人物伸出善意而惶恐的右手。
啪!欧米特回握过来的手几乎是抽打在我的掌心。室内柔和的灯光映照在他身上,在杂志头条里惹人注目的绿发,此时也闪着植物叶片般的光芒。
而这屋里的植物都不正常。
“你——”
※※※
我——
精灵后代握住了那个东西。
一枚表面光滑细腻的木头戒指,极为朴素,没有任何雕刻和花纹。它被那魔法师戴在右手食指,好似个谦恭的装饰。
终于,欧米特体会到了爱:愿付出一切,只为一次接近的狂热之爱。
“原来他们就是这样爱我的,”歌星顿悟,“而这几乎是一种幸福。”
※※※
我将意念倾注向右手,正如千百次训练时那般。魔力点亮戒指,在一瞬光辉中,失控的歌手被我向后弹开。他踉跄几步,晃晃悠悠地站直身子,如梦似幻。
“啊,魔法师?”欧米特喃喃着,“为什么‘它’没法从您手指上摘下来?”
盆栽植物们再次蠢蠢欲动,枝节与叶片张牙舞爪地摇摆。绿发的欧米特站在它们之前,好像一声令下就能把我拆之入腹。而我则上前一步,朝他举手:“仔细看!你是不是知道这个戒指是什么东西?”
他被我出乎意料的举动吓到,眼神也更清醒:“不……我不知道,我只是……被它疯狂地吸引……呃,我是不是做了很失礼的事……奇怪,魔法师先生,您自己不知道吗?”
可恶……是的,这从不离身的法杖,拥有神奇伟力,但我甚至不懂它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被它吸引,我养的植物也被它吸引。就像那种会跟踪你的狂热歌迷,”神魂颠倒的欧米特继续说,“啊,我从来没有这样的感受……您为什么不问问身边的女士?身为一匹狼,她应该和我们感同身受。”
我惊诧地回头。此前一声不吭的阿比盖尔,纹丝不动地坐在窗沿。月光洒向她,烙出银色的轮廓。她翘着二郎腿,手肘撑脸,双眼饶有趣味盯着眼前的画面——那双眼比月还明亮。
我狠狠打了个寒战。
接着她却咳嗽两声,掏出一台手机:“喂喂,这位和猫搞在一起的歌手,我已经把你袭击无辜租客的画面录下来了。不想变成大新闻,就赶紧离远点!”
我和欧米特都吸了一口冷气。
如坠冰窟的歌手回到现实:“哦不,我的经纪人会杀了我的……我很抱歉,请两位忘掉今天的不愉快!”
感受到主人的退却,他身后的绿色植物们却激动起来。窸窸窣窣……龟背竹压着吊兰,藤蔓缠着尖刺,发了疯似的挤向室内。
我做好战斗准备,欧米特却忽然摊开双臂,严严实实地堵在卧室口,哪怕一株仙人掌扎破自己的下巴。
“粉丝不能见到我现在这个样子,我甚至还没梳头发呢,”歌手露出了悟的微笑,“啊,就是这样了!不管那是什么……都没有我的歌迷重要!旅者,带上你们神秘的戒指快走吧!”
他挡在疯狂的室内盆栽前,姿势宛如受难耶稣。我趁机靠近阿比盖尔,她翻出窗,给我留个出口。
让这疯狂的一天结束吧。我低头对她说:“麻烦删了那个视频,求你。”
“我根本没录。”她笑哈哈地回答。
我狼狈登上窗台。一个基础的悬浮咒便能使我安全从二楼降落。但这一天让右手的木戒无比沉重。当然,我发誓自己只犹豫了一秒不到的时间!
“走咯!”狼女大喝,把猝不及防的我夹在手臂下,飞身向窗外跃去!
我眼睛一闭,假装自己已经昏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