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的静谧,胜过千言万语。
姜书梨眼波微颤,眸中渐渐浮起一层潋滟的水光。她凝望着宋凝霜,目光细细描摹过对方含情的眉目,像是要将此刻的温存永远镌刻在心底。
窗外夜风轻拂,送来一阵隐约的花香。姜书梨忽然展颜一笑:“我想起一事。”她指尖轻轻点了点宋凝霜的眉心:“你且先去沐浴,我有样东西要送你。”
“什么东西?”
“不许问。”姜书梨眼角眉梢都染着狡黠,推着宋凝霜往净室走去:“待会儿你便知晓了。”
宋凝霜被推着往前走了两步,忽地回身捉住姜书梨的手,眼中漾着浅浅的笑意:“你这般藏着掖着,莫不是又要捉弄我?”
“再磨蹭,东西可就没了。”
宋凝霜低笑一声,终于松开她:“好,我这就去。”
待宋凝霜沐浴归来时,烛光为她镀上一层柔和的暖色。褪去了白日的束发与男装作扮,此刻的她素颜如雪,青丝如瀑垂落肩头,衬得眉目愈发清丽绝俗。中衣领口微敞,露出一段如玉的颈项,在烛火映照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姜书梨望着这般模样的她,心头蓦地一软。指尖温柔地穿过她的指缝,十指相扣,牵引着她往床榻边走去。
“书梨,你不是说要送我东西吗?”宋凝霜声音里带着沐浴后的慵懒,发梢还沾着未干的水汽:“在何处?”
姜书梨抿唇一笑,松开她的手,转身从枕边捧起一袭衣裙。月光透过窗纱,为那衣料镀上一层银辉:“你看看这是什么?”
宋凝霜怔怔地望着那件衣裙,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烛光下,浅水绿裙衫泛着柔和的珠光,裙摆和袖口处绣着淡雅的君子兰花暗纹——这分明是件做工精致的闺阁衣裳。
“书梨...”她喉间微微发紧,声音里带着几分无措:“自十二岁起便再未穿过...我…”
姜书梨却已执起她的手,将脸颊轻轻贴在她掌心:“很早之前我便想这么做了,今夜就穿给我一个人看,好不好?”
她将裙衫递到宋凝霜眼前,看向她,眼底盈着细碎的星光:“我想知道,我的子安若是换上裙衫,该是怎样的娇美模样。”
宋凝霜接过裙衫,轻抚上面绣着的君子兰暗花纹,柔软的衣料如水般滑过她的指腹。她抬眸时,正对上姜书梨灼灼的目光。半晌,她声音微哑道:“好…”
太久了,久到她几乎忘记罗裙拂过脚踝的触感,忘记腰间丝绦系结时该留多长的垂带。
直到水绿色的广袖裙衫披上身,直到她坐在铜镜前,望着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十年来,她早已习惯将青丝束起,将柔婉藏进层层叠叠的男装之下。可此刻,姜书梨正执着一支朱钗,小心翼翼地为她挽起散下的发髻。
她不由得绷紧了脊背,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别紧张。”温热的手心覆上她微凉的指尖:“这里只有你我。”妆奁被轻轻推开,胭脂的甜香在空气中缓缓晕开。姜书梨沾了朱砂的笔尖悬在她唇畔,像对待易碎的琉璃般轻声哄道:“张嘴。”
铜镜里,那个常年以清正示人的书院先生,正一点点褪去坚硬的壳。当最后一缕散发被绾起时,宋凝霜忽然按住姜书梨正施妆的手,转身将脸埋进她怀中。未施脂粉的肌肤相贴处,有温热的湿意渐渐晕开。
“怎么哭了?”姜书梨慌忙捧起她的脸,却见烛光里,着女装的宋凝霜眼尾泛红,竟会如此清美。
“我...”宋凝霜声音哽咽,下意识想抬手遮掩,却被姜书梨轻轻握住手腕。常年执笔的指节修长如玉,而此刻却微微发颤。
姜书梨的目光凝在她泛红的眼尾,紧抿的唇,那里藏了太多未言之事。她忽然明白了什么。想来,被束胸绸带勒住的,何止是女子的身形?
那些被岁月尘封的过往,那些被墨香掩埋的女儿心事,以及那些无人可诉的孤寂长夜 ,此刻正化作她眼角里的晶莹
泪落得极轻,一滴一滴,却烫得姜书梨心尖发疼。
可她终究忍住,没问出口。
她的指尖顿在宋凝霜颊边,不敢轻易触碰。原来褪去男装的她,眉如远山含黛,唇若初绽樱蕊,连那总是抿出坚毅弧度的下颌,此刻都显露出女子独有的柔美线条。束胸的绸带解开后,身段更是窈窕如柳,在衣裙下若隐若现。
“真好看。”姜书梨轻轻捧起宋凝霜的脸,指尖温柔地拭去她那抹残留的泪光:“我的子安,原来这般好看。”
“我本名......宋凝霜。”她忽然轻声开口,嗓音微微发颤:“子安......不过是儿时别名罢了。”
姜书梨闻言一怔。
“凝霜...”她将这个名字在唇齿间细细研磨,忽地想起什么似的,朱唇轻启道:“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指尖顺着对方纤细的手腕滑入掌心:“原来你的名字,早在韦庄的诗里等着我呢。像初雪般干净,又像月光般温柔,当真是极好的名字。”
宋凝霜垂下眼帘,长睫在脸颊投下淡淡的影,声音轻得几乎要化在夜色里:“我母亲取的…”
“那子安二字又是何典故?莫不是...”忽然福至心灵:“取名者冀有平安之意?”
宋凝霜微微颔首,发间朱钗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在烛光下投下细碎的光影。
“那时我三岁,一场大病险些熬不过去。家中连夜遍寻明医,最后不知何处找了位老道士...”
她忽然陷入恍惚:“那老道说,我命格太轻,需得取个男儿名压一压,于是便有了'子安'这个别名。”她顿了顿,突然道:“书梨,你...当真不问问我么?”
姜书梨凝视着她,指尖轻抚过她的眼尾:“有些事你想说,我便听着;若不想说,我便等着。”
想了想,她低笑一声道:“只是...若是什么伤心事,待会儿哭花了妆,我倒不心疼那些胭脂水粉——”她忽然凑近,话里带着几分狡黠的温柔:“可若是这张漂亮的脸蛋哭皱了变丑了,我又该找谁赔去?”
闻言,宋凝霜唇瓣微微噘起:“丑就丑吧,横竖别人都看不见。”
姜书梨挑眉:“可我瞧见了。”
宋凝霜仰头望她,不满道:“莫非书梨会嫌我?”
“这个嘛——”姜书梨故意拖长声调:“自然是…”
宋凝霜似乎忘了,这样将语未语,她适才也对姜书梨使用过。此刻轮到自己被吊着心思,才知这般滋味实在磨人。
正当她眉头轻蹙时,姜书梨忽地俯身,将唇轻轻贴在她的眉心,一触即离:“疼你都来不及,怎舍得嫌你半分?”
“……”
见她眉间阴翳渐散,姜书梨眼底漾开温柔的笑意:“凝霜,凝儿…”
“往后...”她的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拂过心尖:“我私下便唤你‘凝儿’可好?比‘凝霜’更亲昵,比‘子安’更私密......独属于我的称呼。”
“好。”
这声应答轻得几乎消散在空气中,却让姜书梨眼底的星光更盛。她将额头轻轻抵住对方的,呼吸交错间一遍遍低唤:
“凝儿?”
“嗯。”
“凝儿。”
“嗯。”
“凝儿…”
宋凝霜望进她的眸底,咫尺之距下,眸中似有万千星河流转,又似一泓秋水倒映着漫天烟火。她唇角终是绽开一抹笑意:
“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