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老板捕捉到他话中有话，问道:“范先生何意？”
范伯舟打了个哈哈:“没……没什么，某胡乱之语，金老板别放心上。”
越是如此，金老板越是狐疑起来，心中不免有些急切。
他重新落座，肃然道:“智者多谋，先生有话不妨直言，今日只此你我二人，接下来所说的话，我保证绝不外传。”
房间里有一瞬间的安静，落针可闻，过了片刻，才听范伯舟道:“咱们庆元县近两年命案频发，桩桩皆是悬案。先不说其他，光是当晚令弟晕倒在北巷口，隔日醒来口中又不时疯言疯语说到宋子安……”
见对方半吞半吐，金老板道:“范先生的意思是……”
范伯舟凑身过去，压低声音道:“命案点距离令弟出事的北巷口也才不过十来步，中间隔着一道转角，再往西百步至清河桥旁便是宋子安宅院，试问天底下真有这么巧合的事？说句不该说的，或许令弟看见了什么不该看的，而后被人袭晕的可能？”
金老板细细咀嚼着范伯舟方才的话，只经他这么提醒，才觉出一丝不对来。
若真如对方所说，与宋子安有关，此事便没有这么简单了……
“您是说宋先生有牵涉命案的可能？”
范伯舟忙摆了摆手:“某不过胡乱猜测，金老板听听就好，可千万别当真才是。”
话点到这里，又怎一个听听就好草草了事，金老板虽是地位低下的商人，可为人绵里藏针，眼中揉不得沙子，实打实的狠人。
老二打小受宠，可现在无故失常，看遍所有名医皆束手无策，府中老母日日食不甘味，夜难成寐，搅得是家宅难宁。
当时自己怎么就没想到这点？！
沉思数息，金老板蹙起眉头，苦闷道:“不瞒先生，舍弟成了现在这样子可愁坏全家，若真与宋子安有关，我定要讨个说法，可是无凭无据的，县衙又怎么可能予以理会？！”
“金老板可曾留意告示上写了什么？”
金老板摇了摇头，范伯舟道:“凡首告到官，据实提供重要线索者，持告示到县衙讨赏，除了加封荣衔，可赏纹银五千贯文，亦或赐赠一项可供特权。”
“简直闻所未闻！”金老板目露震惊，他活了这么久，也算见惯了大世面，可这悬赏告示上的内容真真是闻所未闻。
“我还听说，半年前福迎钱庄王老板的小舅子冯二胡之死，至今未有头绪。如今又有梁县令儿子梁诏之死，县姥爷如何不甚怒？从一大早张贴悬赏告示上不难看出，这次县里要动真格的了。”
金老板暗暗心惊:看来，梁诏之死彻底将梁县令逼上了绝路——
金老板原本多少还存有顾虑，可眼下被范伯舟这么一说，竟开始有些蠢蠢欲动。
可供特权——且不说自己生意缩水业绩逐年下滑，门店惨遭对手打压，正是一筹莫展。要是拿到衙门特批令，便能在商会中站稳脚跟，让金玉阁玉器专销专供，又何愁其他？！
金老板不再多言，直接道:“范先生觉得我应该如何行事为妥？一着不慎，到时候弄巧成拙，保不齐凭白吃上一门官司。”
范伯舟本就气量狭小，看不惯宋凝霜已久，见不得她好过罢了。如今临时盘算，也只是言语上怂恿金老板，借力打力，再看她摊上官司，不管是否真有嫌隙，总归声名扫地。
自保当前，又哪能真教他人行事。
他眼珠微动，作势轻叹，敛眉道:“这……金老板所说不无道理——”他顿了顿，无奈道:“某看就此作罢吧，宋先生乃我书院师者，品行端正，我觉得她定然不会做逞恶之事的。如今奇案多发，加之北巷命案搅得人心惶惶，真凶仍旧逍遥法外，你还是别再招惹是非，此事就当令弟无心之失，胡言乱语。”
金老板脸色微沉，略感不快，范伯舟明显有意包庇宋子安，想要息事宁人。
他重重一拍桌案，气恼道:“作罢？休想！现在我已经发现这个事了，怎可忍下这口气！”
范伯舟不免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金……老板别冲动，眼下还是寻回令弟要紧。”
兄弟是要紧，账同样也要算！
金老板打定主意:“先生不用再言，舍弟我已命人去寻，相信跑不远的。但惹到我金府的，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金老板……你打算如何……”
“我自有决断。”
范伯舟掩下喜色:宋子安呐宋子安，就算与你无关，只县衙里走一遭，也足够让你吃顿苦头了。
昨日下了一整天的雨，淅淅沥沥的，今日倒是雨气散尽，天空却仍旧被灰蒙笼罩，地上也湿漉漉一片。宋凝霜起了大早，她把自己收拾妥帖后方才出门而去。
与往常不同，今日外罩浅竹青长衫，腰系一条荼白束衣带，仅立在那处，显得文质秀雅至极。
坊巷市集不远，出门往南走半盏茶的功夫便到了。
宋凝霜一路直往坊巷巷尾，前往的路上，她满怀期待，又怕空欢喜一场，有着犹豫，也带着一丝忐忑，更多的则是迫切。
路两旁的热闹喧嚣无心留意，因为她自己也搞不清楚，今日特地去草棚摊子前做何。这般过去有些唐突，明明昨日才与她见过面。
可就这样过去，若是不在，又该怎么办呢……
她不禁神思幽远，脑海里忆起昨晚躺在床榻上，一遍遍回想着她们白日间在梨花树下的点点滴滴。
一袭淡粉轻纱，一颦一笑，仙姿佚貌。她自认从不以貌取人，却又不得不承认，自己还想再见到她，哪怕只是一眼。
姜书梨，那个明艳动人，让人见之难忘的女子——
等她再回神时，已然到了白灵子药摊前。
“宋郎君？你怎么来了？”白灵子眼尖，早就看着她浑然忘我的走至自己面前，便索性率先开了口。
宋凝霜往白灵子摊子扫视一周，又朝着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望了望，并没有看到想要见到的身影，顿时一股失望感油然而生。
果然不在么——
白灵子等了片刻，才听她喃喃开口道:“今日市集，我出来买点菜……”
“买菜？”白灵子用满脸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宋凝霜，复问道:“小郎君，你确定你出来买菜？”
她上下打量了宋凝霜一番，但见对方今日穿得干干净净，秀气又好看，说出来买菜？身上连个竹筐都没有，这明显敷衍的说辞白灵子自是不信的，心下腹诽:这人怎么莫名其妙的？”
宋凝霜听罢，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尴尬非常，忙改口道:“某今日过来，其实是想……”
话说到一半，她看了眼白灵子，才发现对方的视线正落在自己身上。她有些不自在，移开了目光，不知该如何去开口，只仅仅那句，姜娘子在何处？
“我……我是想问……”
紧接着又是一阵欲言又止的沉默——
白灵子用疑惑的眼神看着她，问道:“宋郎君想问什么？”
静默了一会，低眸的宋凝霜抿了抿唇，终是鼓起勇气，当她再度开口时，却不料，身后传来一声呼唤。
“你可是鸿山书院宋子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