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啊，宋郎君。”
闻言，宋凝霜偏头看她，目光里装满疑惑。她定定地打量着对方，但见女子红衣束体，身段窈窕，面上涂抹了一层淡红的胭粉，妆容精致下，神态更显妖冶至极。
宋凝霜总似觉眼熟，可一时又想不起在何处见过。
“这位娘子，我们……认识？”宋凝霜试探地问。
女子一双美眸上挑，红唇轻启:“郎君还真是贵人忘事，奴家荀蓉，多月前郎君与奴家可在市集上有过一面之缘，当初人家可是出手扶了你一把呢~”
荀蓉……
“奴家名唤荀蓉，小郎君，这谢来日再向你讨要。”
此刻，宋凝霜才忆起眼前之人是谁，当时自己被挤入人群里，正是眼前女子施已援手，幸免落地。
“原来是你，荀娘子。”宋凝霜恍然道。
“宋郎君可是想起来了……”荀蓉满含柔波地朝她笑了笑，贴近宋凝霜了几分:“那时宋先生也是如今日般握着奴家不放呢~”
似这般亲近，偶有路过之人看了过来，即便同为女子，宋凝霜难免有些不适。又经她这么一说，也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还抓着对方的臂腕，她忙道了声失礼，随即松开手，拉开与对方的距离。
倒是个知礼的女子。
荀蓉对她的‘疏离’不以为意，反而打量着她。眼前女子身姿英挺，仿若修竹，身着鸦青色交领长袍，掩去了原本女子该有的柔美和婉约，但因着面容清秀儒雅，女扮男装下举手投足间，更添风度翩翩，还真是好看。
“今日多亏宋郎君相救，不然奴家怕是早已命丧于此，魂赴黄泉了，你说这恩情奴家该如何报答？”
“荀娘子严重了，当日也幸得你出手，不然某定是摔得狠了。”
“两者怎能相提并论呢？”她走至宋凝霜身侧，柔弱无骨的玉指缠绕着身前的一缕发丝，低低在她耳畔细语，声音魅惑娇柔:“若不然我身许郎君，以报恩情如何？”
宋凝霜心中愕然，这女子怎这般……这般好不知羞！
幸而周围商贩路人皆忙着收拾方才马匹狂奔而散乱在地的狼藉，并无暇顾及她们二人的举动，亦没瞧见宋凝霜因着对方赧然直白的话语，光润的面庞瞬间显露出毫无由来地拘束，连同耳尖也蓦地红了彻底。
她轻叹一声，劝说道:“荀娘子莫作玩笑了，此等言语，若教他人听见，于你名声有损。”
“名声？”这词可太过陌生，又有多久未曾听到过了。不知想到什么，荀蓉目光看向远处:“人活一世，草木一秋，世人皆顾及脸面、维护所谓名声，却将自己禁锢在世俗眼光的束缚中，受制于过多的顾虑，可最终又能得到什么呢？”
暑气有些猛烈，灼日从云层透射而下，地面被晒得滚烫，两人站在宽檐灰墙的阴影下，丝丝清风吹拂，也是带来一些凉爽。
“生而为人，哪有这般容易。” 宋凝霜看着她说道:“世俗多是身不由己，谁不想凭心而为，可事事却非尽如人意。活着，要顾忌的东西太多，而今世道，女子更当如是。”
闻言，荀蓉收回目光，侧头瞪着宋凝霜，似对她的话极为不满:“我荀蓉生来只明白一件事，只要我想要的，便是倾尽全力去争取，哪怕……不折手段！”
后面几个字被荀蓉咬得重重的，同时也刺进她自己的心里。
宋凝霜自然从对方的声气中听出了不满与恶意，她眼神微闪，刹那间思绪百转千回，对荀蓉的无畏以及果敢竟产生了共鸣，尽管她的想法存在偏激…
宋凝霜羽扇般的睫毛下，那双清澈的墨瞳中有了一丝苦楚难掩的涟漪…
“即便如你所说倾尽所有，可最后还是无法改变呢？”宋凝霜苦笑:“这世道没有绝对的随心所欲，有些事无法逃避，更改变不了。”
荀蓉生性冷漠，鲜少与人说过这么多话，尤其凡人，但今日不知怎得，便是说了，哪怕在这天日之下，这般不合时宜的场合里。
“改变不了那就毁掉！这世道如何与我有何干系？宋先生好歹是书院教习先生，思想竟如此因循守旧、固步自封。佛家都说万法唯心，你却连自己的心都不敢直视，又拿什么去教你的学子，凭白误人子弟？”
“某……”
“宋先生，”荀蓉打断她:“活着，不是用来煎熬的。”
她眉眼寡淡，难得认真，这话不仅仅在提醒对方，似也在心里敲打着自己。
宋凝霜对上她的目光，一时失了神。清风里，荀蓉的身影重叠在她的眼眸中，聚集着浓的化不开的哀伤。
沉默，并非对于荀蓉的话全然认同。但，自己内心深处也曾动过这般腌臜的邪念。
不折手段吗？自然有的。因为心有不甘，凭什么该走的，该死的人不是那人，凭什么有些人还能好好活在这个世上，享受着本该属于自己的一切。那时的自己，日日在想，日日在恨，恨身边的一切，恨老天的不公……更恨他们的所作所为，也想过无数种报复，但饶是再恨，怨得再多也只是没用的躲起来，带着满心的不甘与绝望离开。
看着对方静默不语，荀蓉已然觉得无趣，她擦肩从她身边离去，错身之际，耳边传来宋凝霜低沉压抑的声音:“或许你提醒的对……但也只是最后那句。”
这七年来，逼着自己要学会放下，可每一日何尝不是在煎熬着度过。
荀蓉抬头，有些讶然地看着眼前的女子，又听对方补充道:“还有，荀娘子身许之情，恕某无法苟同。”
荀蓉稍一思索，竟是忽地笑了起来:“那便欠着吧，我们总归还会再见的。”
“子安哥，你怎么才回来，我都等你半天了。”
陆才瑾坐在宋院门前的石阶上，身旁还堆着些东西。她无意间抬起头，一眼看见宋凝霜回来，连忙起身走上前去。
她忍不住抱怨，低声道:“霜儿姐姐，我不是让你早些回来嘛，教我在这儿等了许久。”
陆怀远一家皆知晓宋凝霜身份，陆才瑾自然不会例外。
“实在抱歉小瑾，路上耽搁了一会儿。”宋凝霜心中过意不去，此时正是申时三刻，日头虽不似午间来得烈，余热亦是有些难耐。
幸而陆才瑾坐在大门的阴凉处，倒也未被晒着。反倒宋凝霜顶着烈日，迎着热浪，匆忙赶回家中，鬓间汗水顺着脸颊滑落，脊背处的衣衫紧贴在身后，难受极了。
陆才瑾见她少有狼狈的模样，蹙眉道:“看你热的，大不了我多等会嘛，瞧你身上出了这么多汗。”说完，还拿出手帕给她擦汗。
“我自己来就好。”宋凝霜拿过手帕，一边观察着四周，这般亲密举动，若被人经过看见，难免会对小瑾说三道四。
陆才瑾自然知道她的顾虑，也就由着她去。
过后，宋凝霜打开院门，二人又将石阶上的东西带了进去。进了屋子，陆才瑾径直去灶房帮忙烧了水，让她先去擦洗身子，换上干净的衣服，自己则在正堂将带的东西一一摆放出来。
待洗漱后，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宋凝霜这才浑身舒爽了不少。她从浴房出来，发现陆才瑾已经坐在正堂里悠闲地喝着茶水休息。
“小瑾，久等了。”
陆才瑾放下杯盏，起身对着她笑道:“没关系，我只是有半年没见着霜儿姐姐，心里念叨得紧罢了。”
宋凝霜笑道:“我还以为你在都城乐不思蜀呢。”
“才不会，我可是时时刻刻都记挂着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