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都道南疆多罕物,棕熊兄却觉得,大魏才是遍地珍宝,数不清的趣物。
比如眼前怪模怪样的果子,他就没见过。
瀚海修远声音缓而沉,笃定道:“婴啼果。”
“是了,就是它!”
旁边的白胡子老头群也一阵激动,他们对着古书埋头一通翻找,终于找到了情状相同的描述。
“产于西南密林深处,踪迹难寻,形似婴童,一主株生千百分枝,日哭夜笑。”
“化瘀清毒有奇效,实乃神物!”
泛黄书页上的巨木与栩栩如生的树果和面前种植园中的情况如出一辙。
“对对对,就是它!”
这样的惊呼声从他们进来起,一路都在响起,好似这个园子里满地成林的怪状植物各个都是罕见绝种的稀世奇珍。
瀚海修远道:“也不是所有果子都有药效,这里只有一颗真果,其余皆是假货。”
旁边的老头们也看到了下一页。
“婴啼成林结果,少则数十,多则千百,唯一主果可入药,其余皆无物用。”
棕熊兄敬佩的望向瀚海修远:“修远兄弟,你懂得真多!”
真厉害,一群老头都得翻书找,他一眼就认出来了。
别人不了解,瀚海修远却相当熟悉。
他冷冷道:“就这么一颗果子,楚辞向我换了两百匹大马,近千牛羊、一个小部落过冬的吃喝嚼用和瀚海部近三年的商路图。”
楚辞不一定是好人。
但必定是个奸商。
棕熊兄一哆嗦,连忙收回手,生怕把这果子碰出什么问题来。
种植园自然也有仆从看守。
到不是怕人偷了珍贵药果去,他们得留下来保护客人。
别看现在园子里生机盎然,一派祥和平静,能把自己干到绝种的能是什么善心植物。
屡屡有先例误闯果园,人是偷偷摸摸进来,迷迷瞪瞪出去。
一只飞鸟落到仆从耳边,小声叽喳对他说了句话。
仆从接到指令,上前一步,朗声呼唤:“诸位——”
“场主在琼玉阁设宴,凡今日前来,为友为客,皆可共享。”
翻译过来就是,去吧,今天楚娘包场,免费自助,见者有份。
这也是自外放名单、参观副馆后的第三个环节。
万人同宴。
到宴食时间了?
棕熊兄来了精神,拉住瀚海修远就想过去。
他心道,今天来的游人这么多,鱼龙混杂,要是有歹人想做些什么,晚宴恐怕就是最好的时间了。
之前在酒楼听到有人密谈,似乎想在今日动些手脚,他寻了个机会转告楚场主,也是想卖楚辞一个人情。
都劝她小心些,最好另外寻人代为出面。
今天也没看到楚场主,她不会还大摇大摆的出来闲晃吧?
……
副馆的后厨里每个人都匆匆忙忙,脚底都快起火星子了。
食盘如流水般往花台端过去。
这么多人,公主府的厅堂即使能容纳也稍显拥挤,索性置于琼苑花台,露野于外。
有邀请函帖者,则入内室。
可进入内室时,却遇到个奇怪的规矩。
棕熊兄纳闷的看着面前小厮:“带面具?”
“是的,”小厮不卑不亢道:“此为此间意趣,展墙上置有面具若干,各不相同,客人可择一佩戴。”
台面上的面具千姿百态,狐狸、白兔、仙人、精怪样样皆有。
还真是,前面的客人们也觉得很有意思,好似在逛庙会一般,兴致勃勃的挑选面具。
棕熊兄心想,这难道就是牧场主的法子,用面具来阻隔视线,区分对方?
可面具一遮,谁知道是人是鬼,换个面具可比伪装身份容易多了!
段容等人正巧排在棕熊兄后一位,她波澜不惊的挑起一张恶犬捕食面具。
这项安排楚辞早就遣人提前告知,说是便于段氏和他们的人藏于其中。
一会儿等陆天明抵达后,以摔杯为号,一起动手。
为表诚意,楚辞还道陆长赢的人会先一步下手。
段容有些狐疑,看楚辞的模样,倒像是来真的。
她真不芥蒂过往之事,要和自己联手杀陆天明?
段容做了两手准备。
如果陆长赢无意争权,只想钓她,段容的人不介意推上滁州王大人一把,刺杀江州王。
让他假谋变真反,众目睽睽,百口莫辩,陆氏姐弟必起嫌隙。
若是陆长赢真能狠心弑亲夺权,那更好不过。
她的人佯装配合,先擒楚辞,到时候叫这位滁州王顾首难顾尾,两头受乱!
段容将恶犬面具往脸上一盖,从容入内。
无数潜藏的“客人”跟随她的指令,沉默的领取面具。
小厮继续给下一群客人讲解规则。
而排在段容后面的人,全是陌生面孔,他们同样对面具环节并不惊讶。
陆长赢提前告知这个环节,说是便于图南和他们的人藏于其中。
是的,来者都是图南细作。
国仇家恨、历年宿怨在前,曾经费尽心思想要陆长赢的命。
今天却不惜冒着暴露的风险,和陆长赢联手,活捉楚辞。
毕竟楚辞太狡诈了。
她看似孤身一人,实则从来不缺那些古怪的禽兽护卫,更不提成群的异邦暗卫,还有图南之耻——
南狄拓!
带上面具的图南死侍眼中闪过一抹凶光,叛徒不得好死!
只能说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利益永恒。
他们比谁都希望陆长赢和楚辞内讧,分歧越大越好,要的就是两人心生嫌隙,再难同心。
今日,杀牧场诸人,断其臂膀,捉楚辞!
如果不成,那就退而求其次,让陆长赢背上“勾结图南”之名,众目睽睽下,叛家叛国,百口莫辩!
图南死侍的首领将哭丧面具往脸上一戴,径直入内。
其余潜伏的属下也挑选面具,跟随而去。
场中人人都带着各式面具,一时间面具如云。
图南首领观察四周,抬头仰视时发现一处异常,内室的房梁之上,似乎置放着什么东西,蒙盖了一层不长不短的黑布,刚刚好遮住,叫人看不出里面时什么东西。
他狐疑的盯了眼,长度近似常人的腿骨,这个大小应该不是埋伏的暗卫。
死侍首领将这件事放在心间,暂且先观察其他地方。
众人皆落座,楚辞终于出场了。
内室里客人们皆佩面具,内室中心的牧场主人自然也戴着。
她戴着一张诡异微笑的白猫面具,怀中抱着碧眼白狸,身后一左一右分别是众人眼熟的项一管事和狄拓管事。
就这个阵仗,哪怕小厮并未扬声传报,在场之人也能一眼看出谁是声名赫赫的楚家牧场主。
场面忽然安静了下来。
“头,”图南死侍之一附在首领耳朵旁,低声道:“万一这个楚辞是假的……”
毕竟有面具遮挡,看不清真容。
高朋贵友的注视中,楚辞含着笑意的声音朗朗响起:“今日有两大幸事。”
“一是牧场至滁州而起,终至今日,能将所学所感汇聚于册,共享四方。”
“二是与诸君有缘,相聚于此,共襄佳肴。”
楚辞举杯,先遥遥的敬了对桌女娘。
这个举动一下将不少人的注意力转到了她对面高位桌前的客人,带着蝰蛇面具,悠闲而坐的女娘身上。
楚辞朗声笑道:“望诸君乘兴而来,载兴而归,共饮。”
意思就是——
最讨厌吃饭有前一车轱辘话要讲的人了,废话不多说,开席!
众人随之举杯,一时相庆。
下方西侧桌前,段氏的人以眼神询问段容是否动手,蝰蛇面具女娘可能就是陆天明!
同时东侧的客人中,图南的人同样也在请示首领。
段容和图南首领几乎是同时做了一个示意安静的动作。
稍安勿躁。
两人不约而同的想到,这次机会难得,必须一击必中!
段容的目光紧紧跟随楚辞。
她们约定摔杯为号,闻讯即刻动手,但在此之前,她必须确认桌前的陆天明是真是假。
图南首领的目光先是忍不住狠狠盯着南狄拓,但下一秒又飞快的收回来,转向了陆长赢。
他们约定摔杯为号,闻讯即刻动手,但在此之前,他必须确认桌前的楚辞的真假。
楚辞心中兴奋,搞事情搞事情。
她满目怜爱的扫向下方众客,想想一会儿可能发生的激烈冲突,兴奋的都能多吃两口。
渔场新捞的大虾,快马加鞭从澜州运过来,一只足有手臂长,新鲜弹牙!
一时间上下心思各异。
段容先有动作。
她拍了拍爱犬,席面上顿时响起两声突兀的凶狠吠叫,惊吓得席客失色,连忙闪避。
但龇着獠牙的恶犬还没奔到主位桌前,就被处变不惊的南狄拓擒住,他没有带弓箭,不知从何处抽出一根长绳,反手死死勒住恶犬,眼见着就要把惊扰席面的凶狗给勒死了。
段容脸色惊变:“且慢!”
今天哪怕段氏带来的人死光了她也不会动摇,但爱犬不一样。
它陪伴她数年,意义非凡。
段容亦没想到,爱犬平日性情凶恶,连活生生的两脚羊都吃得,居然这般毫无招架之力。
她起身刚想说些什么,另一声惊呼响起。
“场主!!!”
众人循声望去,楚辞居然口吐鲜血,应声仰倒,被陆长赢稳稳接住。
他抱着楚辞,转头担忧的看着高位之上另一位同样陷入昏迷的蝰蛇面具女娘:“王姐!”
这话一出,在场之人十有八九皆大惊失色。
他们知道楚辞的盟友是滁州王,交情匪浅,弄不好还有些桃色之闻。
如今陆氏只有一位活着的女城主,能被喊上一声王姐,这位要是真的滁州王,那他的王姐不就是——
陆天明重重摔在椅子上,面色微微扭曲。
主要是疼的。
陆天明闭着眼睛状似陷入昏迷,也觉得自己是找罪受,作何答应楚辞来这一场。
她心里想的是陆长赢。
成天摆着冷脸,比谁都没出息。
心上人摔了知道接,王姐摔了就摔了。
赔钱货王弟。
事发突然,在场之人纷纷乱了阵脚。
陆长赢当机立断:“来人,封锁内室。”
话虽没说完,但言下之意众人皆了然。
他怀疑有人下毒,且这人就在内室,绝不会轻易放过!
内室之人一时间议论纷纷,也没有谁敢去触滁州王的霉头,大多数人老实留在原地。
大门紧闭,一个个搜身的侍卫飞快往这边移动,客人们难掩骚动不安,段氏的人和图南的人,以及混在人群中的一些投机者皆是又惊又疑。
究竟是谁在下手?
他们早有行事打算,身上自然藏着兵刃,眼看就要被瓮中捉鳖,只能先下手为强!
忽然在此时,陆长赢冷呵一声:“还不动手!”
他摔杯了?!
段容诧然间反应过来,还能是谁下手,谁能有机会无知无觉的在两主位中做手脚?
原来这才是他的投名状,
此刻,段容反而相信蝰蛇面具的女娘恐怕真的是陆天明。
这才是王族出身,什么亲缘,什么情爱,通通都是假的。
他们先祖有杀妻夺宝之绩,陆长赢有弑亲断情之功,倒也如出一辙,算是个狠心的人物。
恐怕他想借机杀了陆天明,弄死楚辞,夺取高位才是真的。
血债要有人犯,可罪名岂不是让她们来背?
如今最重要的绝不是和陆长赢争论,当着客人的面拉他下水,而是将筹码捏在手里——
段氏的人纷纷拔刀,奔向昏迷中的楚辞。
“杀了陆天明!拥滁州王上位!!!”
啊?不知惊变从何处起的客人们瑟瑟发抖,纷纷往西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