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明川听得屋外脚步声凌乱,恼得他凤眼微睁,却发现这声音越来越响。
那人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内息,不过须臾之间,竟已入了院内。
有人闯进来了!
莫不是萧盛回京的时候暴露了他的藏身之地,被人发现了!
不好。
季明川双手抓着床,掌心用力一推,想要撑起身体找个地方藏起来。
体内毒素尚未褪去,季明川无论如何使劲竭力想要控制着自己,都只能让身体微微晃动,原本轻巧如飞燕的身体此刻重如千斤巨石。
季明川双臂不堪受力,他直接从床上翻滚着狼狈跌落。
尘土激起,季明川呛得闷咳不止,他的鬓角渗出了滴滴汗水,脑中思绪飞转。
是谁,会是谁第一个发现他在这里。
若是成王或是杨力派来的杀手,他是否还有侥幸活下的机会……
“陈家媳妇……陈家媳妇,我们把小陈送回来啦——啊!”
崔大娘晨起喂完鸡之后,便去田里送饭,恰好遇上村里人把晕倒的陈路白送回来,赶忙先一步跑回去通知小陈家里人。
敲门无人,反正村里大家都不锁门,崔大娘如入自家似的直接进来,就被眼前这一幕吓得放声惊叫。
地上直挺挺得躺了个漂亮的大姑娘,要不是姑娘还瞪着眼睛喘气说话,崔大娘都以为屋子里死了人。
“要命了,这是怎么回事!陈家媳妇,你怎么摔下床了,是不是摔疼摔木了?等着,婶子来扶你。”
崔大娘也是好心肠,顾不得手上的饭菜直接丢下,扶着人的肩膀,嘴里哼哈道:“起——!”
嗯?
再起——!
她早上吃了饭啊,怎么连个姑娘都拉不起来。
崔大娘擦了把汗:“……小娘子还挺沉的,来,腿上使把劲。”
“婶婶,不是我不愿,实在是生了病,身子上没力气动不了。平日里只有相公抱得动我,要不你架着我的胳膊,把我靠在床边就行。”
声音轻轻柔柔,嗓子也喑哑着,的确如姑娘所说还带着病气。
崔大娘擦去姑娘脸上的灰,可怜见的,这么年轻貌美的女子,是遭了什么罪生了什么难治的病,才让她四肢瘫痪,花样的年华就只能困居于如此狭小的屋子里。
不能跑、不能走的,实在是太痛苦了。
“婶子,我相公呢?他怎么会晕倒的,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嘛?昨晚我一直在家里等相公回来,可是他迟迟未归,叫我担惊受怕了一整夜。”姑娘一双斜长的眉毛蹙起,看得崔大娘都呆了,想着她自个儿要是去修眉,能不能也是这么好看。
崔大娘说:“山上出了问题,遇着人打起来了,昨天揪着好大一群人闹到县衙去了。”
“什么!”姑娘呼吸急促,焦心地追问道,“相公是被人打了嘛?他伤势如何,人怎么样!那县衙的板子吃下来,是会死人的!”
崔大娘这下被姑娘问住了,仔细回想:“德叔也没说他们吃了板子,我看小陈身上没伤,倒是一起去的王家小子倒霉摔断了腿。哦,听德叔说,你家小陈只是没吃饭,半道回来的路上饿得晕过去的,这不,我才赶紧跑过来叫你准备烧饭。”
现在看陈家媳妇腿脚不利手也不行,家里烧菜的活以后多半都是落到小陈的头上。
“来个人搭把手!把门打开!”
崔大娘正说着,走在后头的人已经赶到,一人架着陈路白一只胳膊,把人抬了进来。
有女眷在男人不方便进,还是崔大娘拖着陈路白的两条腿把人拉进了房间。
崔大娘嘀咕:“小陈怎么没几斤两肉的,跟风筝似的轻,家里的饭都是吃到媳妇肚子里了嘛?”
一个轻得和竹竿一样,一个沉得像是铁坨,夫妻俩完全调了个。
“饭?哪儿有饭!”
昏迷中的陈路白听到熟悉的字,像是被人解了穴道,一下子从昏迷中清醒过来。
他嗅着味儿从地上爬着做到桌前,跟百八十年没吃饱饭的恶鬼一样,盯着桌上的盆子两眼冒着绿光。
根本没听见崔大娘叫喊着有筷子别用手抓,直接将碗里的饭菜往肚子里倒,又将饭盆全部舔了个干净。
这才略微恢复了些许意识,双眼逐渐清明。
陈路白有些不好意思地把碗归还给崔大娘,“婶子,你饭煮的真好吃,还有吗……”
崔大娘哭笑不得:“有,家里还有剩的多,你等着我晚些时候给你拿点过来。”
说着离开,给小两口留下聊天的机会。
季明川不再改变音调恢复了他的本音,面上原本假装的柔情也荡然无存,眼神冰冷地看着陈路白,厉声质问道。
“你昨天晚上为什么没有回来。”
小仙男是在关系他吗?陈路白受宠若惊:“我去山里看了买的地,结果发现被一户人家占了,闹得没办法只能让县令帮忙审判。不过县令英明,一下子就理清了中间的关系,已经结案了,等那户人家理清完,就将田地归还给我们。”
对于谁出税,李县令并不关心,只要能把钱交上来就行。
陈路白替秦家还清了一百两的欠款,他表明,可以不追究秦家占地的罪,也可以不懂秦家的祖坟。
唯一的要求就是让秦家与他签订死契,做他家的佃户和家丁。
“一百两,雇了那么多人,这笔买卖不要太划算!”
陈路白同季明川算,秦家的老人可能称不上多少劳动力,但他们还有年轻力壮的男丁和女人,男的种地,女的织衣,还有小孩,也可以偶尔帮家里做活。
到时候,家里就可以不用额外雇人赶车、干活、当下人这类的活计。
季明川觉得陈路白不懂行情,牙行雇一个专职的人才多少,他竟然用一百两买下了一家农户老少,还多半是从他令牌换的金条里抠出来的。
这家伙完全就是个傻子。
被人骗了还替人数钱。
陈路白却道:“你这身子要人照顾,总不可能一辈子只让我近身,还是要有下人陪着。而且你看,万一以前的仇家找上门,我不在了不能保护你怎么办,秦家几个人看样子不是话多的,在家护院也好……”
话说多了口干,陈路白灌下一壶凉茶,再抬头,发现季明川正用一种他看不懂的眼神看着他。
陈路白还头回见季明川这么瞧人,怪吓人的,挠着下巴问他:“我说错了什么嘛?”
“有一点我要提醒你。”季明川眼神闪过一丝异样,但他很快隐去,扬起下巴明确表明了他的态度,“从今往后你绝对不能不在我身边,不允许离开我的视线!像是今天出现的这种问题,以后绝对不能再发生,听懂了嘛!”
“懂,懂了!”陈路白吓得一抖,什么都别管了,娘子发飙先应下再说。
季明川语气不善:“那你傻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我扶起来!”
——
秦老汉收拾着他的衣服褥子,一想到要离开这住了几十年的家,背着家里人偷偷抹眼泪。
“爷爷,快点了,不然赶不上时辰。”秦能催着秦老汉别墨迹,他们几个需要赶在中午之间到陈家去帮忙,“这破鞋怎么还塞进包袱里,底都开胶了,扔掉得了。”
“不孝孙儿,这是你奶奶给我缝的鞋!我就算是死,也要带进棺材板的!”秦老汉抢在秦能把鞋丢出去之前塞进包袱最底层,胡乱打了个结甩在背上,匆匆道,“走了!”
秦家自转了身份之后,不是很习惯。
他们一家十几口都与陈路白签了死契,好在陈路白还是给他们留了条活路,小孩长大后可以花钱自赎。
经过坟茔时,秦老汉脚步渐慢,这里葬着他的长辈和妻子,以后他和他的孩儿,也将在此地长眠。
山里的田地需要有人照料,秦家留下了大儿子和二儿子一家,大儿子小女儿才三岁,二儿子的孩子也才出生。
秦老汉就带着几个同他关系最好的孙儿,秦能秦河与秦虎离开。
他做好了一去就被人吆来喝去鞭打的准备,只是这让他做厨子,还是完全始料未及。
“咳咳咳,这烟……咳,太大了……”
陈路白对着怎么都升不起火来的灶头急得直打转,想了无数的办法,里头的稻草就是怎么也点不着。
不过就是一个生火,秦老汉无语,搞得跟老婆生孩子一样手足无措。
“起开。”
秦老汉放下拐杖,虽然久未操刀,但想当年老婆死了之后,两个娃娃都是靠他这双手喂大的。
“秦能、秦河去给我打一缸水,秦虎去捡一筐柴火回来。”
锅里放了半扇猪肉,就等着起锅烧水,秦老汉用那只唯一好的眼神,鄙夷地瞥着陈路白,“毛都没刮干净,你拿凉水给他泡澡呢。”
陈路白有些发窘。
不过今天是盖房子,家里人多,陈路白根本来不及尴尬,又被人叫走。
盖房子这件事,陈路白原先想着是省点钱,先收拾出几间能够住人和放东西的,之后等赚了大钱再盖。
季明川冷然地驳斥陈路白那些穷酸的想法。
“正房盖这么小给谁住?狗窝都比你这地方大。”
“砌墙推掉把门扩大,抬高上头做牌楼。”
“畜舍挪远点,也不嫌臭,别挨着花园挡着我赏花的视线。”
“这里造一个马厩,不要驴,我嫌丢人。”
“再挖一处湖,这里、还有这里,放两块假山石。”
陈路白被季明川这套连招打得嘴巴都合不上,愁眉苦脸道:“永兰啊,我们只是小户人家,你这会不会太夸张了些。”
再有钱也经不起这么造,这钱是天上掉下来的,所以季明川就一点不心疼是嘛?
“先打住吧,我们就两个人,太大了我怕扫地都扫不过来……”
季明川一看陈路白那模样,一定又是在心疼花钱,他堂堂九千岁,怎么能在这点事情上退让。
“有下人不用,那你花钱买他们干什么?回家当祖宗嘛?看你那请来的老头的确年岁够了,迟早可以上祠堂摆一道。”
“……”
陈路白怨念,娘子的脾气怎么越来越大,他只是说说而已都要被骂。
季明川皱眉:“怎么,说不得你了是吧。”
“没有!”陈路白揉了把脸,笑呵呵恭敬地给娘子锤腿,“你继续,我听着呢。”
陈家这房子造得是声势浩大,光是请来的帮工就有几十号人。
每天吃饭买菜的时候,钱那是哗啦啦得流出去,陈路白算盘打得都快冒烟了,也没把成本再减下去半厘。
“要不还是把饭减少一顿,这样肉和米也能少吃点……”
陈路白心里默算,剩下来的钱还可以额外在屋子里打一口井。
季明川手腕一转,一颗切割的极为圆润的鹅卵石从他的指尖弹掷出,精准得击中陈路白的额头。
“唔!”
鹅卵石是铺在花园小道上的,被季明川拿回来用作锻炼。
许是锻炼的缘故,季明川的手臂逐渐恢复了一点力气,但是还是不能抬高,手肘才提到胸口的位置就开始不受控得落下。
他会先用内力将手掌大的鹅卵石击碎,再一颗一颗打磨成指节的大小,每当完成一枚作品,就会抖腕甩出。
当细小的鹅卵石打至陈路白身上,很快会让他生嫩的皮肤肿起一个红点。
凭借着红晕的大小,可以判断出这枚鹅卵石适不适合铺在地面用作花纹。
“很痛的,你以后能不能不要这么用力……”
陈路白哭丧着脸把地上落下的鹅卵石丢进筐篓里,一篓子都已经装满了大半。
“傻子,别把你本来就不多的脑子放在占小便宜上。吃亏是福你爹没交过你?这点亏都不愿意,还说以后要做生意?”
陈路白腹诽,他爹就是因为吃亏太多才早死的。
季明川看陈路白那不相信的模样,就知道这傻子是家里人死得早没人教。
看他握笔的手法估计家里供他读过书,只是读的不多就出来混社会了。
立身处世靠得不是小聪明,混口饭吃或许还可以,但是要是往上爬,这点小伎俩远远不够。
“你还小,有些东西是需要别人教的。”
季明川陡然捏碎了石子,细密的沙粉从他指尖落下,只听得他轻声道:
“轻诺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