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回:身入北境残叶焕更替,大厦斜倾徐门警凡心。(十二)
凯旋花马游帝京。临了要到王府的时候,却看见宋玉带着她的侍女们在王府附近等着自己。她随着人群欢呼鼓舞的样子十分好笑。
之前在滴骨验亲一案当中,宋玉与唐王意见不合。宋玉接受不了伪造证据之事,她拒绝出庭。
“还记得我们当时共同的志向吗?是为了宁国司法的公正,是为了追求罪刑法定!可现在这是伪造证据,从一个个案情当中,编造一个不能被反驳的谎言。老九,这不是我追求的。”
唐王在她家的正厅当中,宋玉坐着,唐王坐不下,在厅中来回踱步。现在两个人的地位和刚刚认识的时候不同了,如今二人都是自己“家”中地位高崇举足轻重的人了。
宋玉在宋宅,因为受了唐王的赏识,也渐渐地像一个家主了。
就像如今,宋玉在宋宅正厅接待唐王,说不许人进来,方圆十米就没有人敢接近。门半开半掩着。只有一束光打在宋玉的脸上、身上。
唐王站在阴影里,表情不明。
“没错。那是我的追求。”
“我是因为我们共同的志向,才会愿意随你面见帝王。”
“······”唐王沉默了良久。
“老宋,我知道,你是一个讼师,就是因为你不喜欢官府里面的腌臜事,才不愿意做官,不愿意靠科举,只做一个闲散讼师。可这世道永远有衙门。我也恨造假,恨伪证,恨口袋罪。可律法,最终总是要为正治服务的。我没办法。我想不到另一个举兵的理由。并且,我也不可能不在此刻举兵。我没办法替那么多亡魂原谅他们。我也不能替过去的自己原谅他们。”
这段话说得宋玉不知道该说什么,在她的律法思维里,不能用一个犯罪行为,来定另一个罪名。
“老宋,你知道疼是什么感觉吗?”
“···”宋玉哑然。
“所以,我不能原谅,即便作伪证,把本不是皇族的人混入皇族,我也要这么做。这一切必须速战速决,我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
“我只能以冤案来治冤案。就像对山匪,只能用山匪的方式折服她们一样。”
“···”
“老宋,我很羡慕你,你我之间,看起来我是上位者。其实我很羡慕你,能为自己的人生做主,能有母父陪伴在身边。我没有这样的福气,我只能接受这样的命运,迎着洪流而上。我写了《两生叶》,去教女子们怎么应对扯痛自己的人,去教导男子如何侍奉妻主。我也适应了宁国的生活,以享受诸多男子服侍为荣,我成为了上位者、九千岁,甚至被坊间称作副皇帝。可我还是恨,还是痛。今日的雨水,不能拯救百年前的饥荒。我现在用再多的杀戮,再怎么折磨邵寒,都解不了心头的恨意。不好意思了,宋书生,这件案子,我执意如此。”
唐王走了。
室内只留下了宋玉一个坐在那里,她的两只手拄在了两膝上,低着头,看不见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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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唐王看见宋玉在街道旁,和百姓们一起欢腾着鼓掌时,她被宋玉跳跃欢欣的样子逗笑。宋玉总是这副没什么心事的样子。好像她的人生里没有痛苦,也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唐王翻身下马,走到人群中的宋玉身边,对着她抱住,她的盔甲冰冷而坚硬,把宋玉硌得有些疼。宋玉疼得把舌头都哕了出来。
唐王和宋玉的关系很好,可她从不会像跟宋玉有什么除了勾肩搭背之外的肢体接触。因为她知道宋玉在街上有时候会故意去拉美貌姐姐的手。
若不为这个,她是绝对不会在那天下马抱住宋玉的。
经过这滴骨验亲案件和北疆征战的所有人,都各自得了封赏。宋玉不肯参与滴骨验亲这桩案子,还被她的老父亲好一顿说。韩容素眼热那些跟着唐王被晋封的人。可他怎么说,宋玉还是那一副死样子,不肯入仕途。
连施巧蒽都晋了大理寺少卿,遑论旁人。唐王经过这桩事,逐渐明白了皇姐为什么明知那些官员有贪酷舞弊之嫌,还会任用了。因为人在官场上,许多欲望都会膨胀。清官少之又少,若是把贪酷舞弊的官员都除去,只怕也不剩谁了。所以,只要这个人在这个位置上,办好自己要她办的事情就好。
就像她知道施巧蒽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在她的事情上,大理寺只能将这个人为自己所用,因为施巧蒽一定和唐王站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