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回:种因果孝王策邺王棋,埋祸事宰相家行险招。(二十)
春侍人不信佛教,所以从来没有来过王府的佛堂。侧夫人正在抄写经文,已经写好了经文,正被韩琚拿着扇子扇,等着墨迹干了,待会就能在佛前烧化了。
侧夫人默默地跪坐在地毯上抄写经文,见二人过来,春侍人还换了身衣裳,便问道:“怎么回来了?”
柳倌大张旗鼓地把事情说了一遍,侧夫人没说话呢,韩琚在一旁听了倒是颇为生气,手里的扇子都拿掉了。
韩山祠看了韩琚一眼,窥测到了他的小心思,便故意说道,“乔故雨原本就是在山上和娘娘同床共枕过一个月的。这样的福分,你我都没有过呢。娘娘之前没碰他,怕是不想沾染口舌,现在这事情过去那么久了,估计娘娘也有心思纳了他吧。没什么奇怪。南蓉那样聪明的人,敢把侍人的衣服拿给乔氏穿,她心里也是有底的。说明,她看出来乔氏早晚是个侍人。何况,这府里哪个男人不属于娘娘呢?
娘娘想宠幸哪个男人,哪个小厮,也不会和任何人通禀。左右他没有根基,家人都没了,没读过书,也就在王府里认了几个字。不会弹琴不会歌舞,娘娘品多了娴雅清狂,偶尔沾一沾那样的清秀,也算是调剂一下口味。他哪里有专宠的架势。看着他,还不如多练练舞。王府里,想爬娘娘床的小厮不少,一个个也看不过来。”
柳倌和春侍人互相看了对方一眼,私心感慨着这侧夫人现在心如止水,还真是转了性!
春侍人只能点点头,“侧夫人说得极是。想来,岑夫人往常就是专房之宠,现在隔了数月才宠幸一次,也不算什么。”
这句专房之宠,当真刺痛了韩山祠的心。他拿着毛笔的手都抖了一下。
韩山祠叹了口气,眼前的经文被抖手的一下弄污了,写也写不下去,他打算就写到这里。搁置了毛笔,又在韩珮端来的水盆里净了手,又擦干,拿香炉顶飘出来的烟熏了熏。
“你那料子多少银钱,我让账上拨给你。你就说你送了乔氏去,也算在娘娘面前讨个赏。也看看娘娘高不高兴,她若是很高兴,说明她的确想纳他作侍人。
蒲公英也不是什么吉利的意头,你抢它做什么。我们宁国以牡丹芍药莲花梅花为美,你瞧见娘娘喜欢荷花池了吗,那是君子品德的象征。既然争,就争最出头的东西,蒲公英、浮萍都不是吉祥的东西。随风随波漂流,连个家也没有。你是鲜族人,怕是不懂这些诗词的意头吧?娘娘喜欢中原文化,你们多学一些,也能多和她谈天说地。岑氏能出入书房,伺候笔墨,就是这个原因。”
春侍人被说了一顿,心里不服气,只能点头说是。
他在佛堂内走了走,忽然看见上头供奉着两个牌位,一个是父傧叶棠云。想来就是娘娘的亲生父亲。他有所耳闻,娘娘的父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就没了,所以娘娘儿时的内心总是不安稳。太后虽然贵为太后,终究不是娘娘的亲生父亲。何况楚太傧在时,太后就很不喜欢他,只因为他夺了宠幸。
再看另一个牌子,写着「杭庭云」。这是谁?
“杭庭云···是娘娘的什么人?这牌位上怎么没写和娘娘什么关系?是娘娘的养父么?”
这牌位能和楚太傧并排放着,显然,这人在娘娘心里的位置很高。
侧夫人微微皱眉,手腕子有些酸痛,他正给自己揉着,“不清楚,娘娘她没说过,这府里也没人知道。只是听说,娘娘经常在这里祭拜他。”
春侍人正在疑惑,这时候筳笙却突然上了前来,“侍人,这杭庭云,正是衡云公子从前的姓名!他家姓杭,是江南人氏,从南国逃难来的。繇台公公根据他的名字,取了谐音,才有了衡云这个花名。”
韩熙在猛地一惊,眼睛倏忽睁大,“什么?!”他看了看那块牌子,又看了看楚傧的牌子。
云···难道就因为他名字叫云,所以让娘娘移情···早在花楼里面,他就听说,女人哪怕说讨厌父亲管她们管得太严,最后往往也会找一个管她那么严的正夫。听公公们说,与父亲的关系,是女子的第一段和异性的来往。父亲什么样子,会影响女子的择偶观念,有的选择与父亲相似的,有的选择完全与父亲相反的性格。何况,女孩子长得像父亲,那么女孩子就容易寻觅到和自己很像爱人,那这爱人,自然也容易像她的父亲。
早就听闻,楚太傧温柔静谧,饱读诗书,对九娘娘是无限地怜爱护佑。又不喜欢宫斗争宠,才会在生了九娘娘后就不怎么得宠。
这副样子···不就是和传说中的衡云公子很像么···
春侍人好像发现了个大秘密似的,整个人呆呆地站在那里,不动一下。
侧夫人看他二人的样子反常,“怎么?你们认识这个人?”
春侍人看了看筳笙,“算是知道这个人。他已然不在了,娘娘从前与他相识。”
柳倌捕捉到一个信息,“花名?他是艺伎?”
春侍人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说衡云是个窑哥儿,“算是吧。不过他已经没了。娘娘是个重情重义的人,所以才会祭奠他吧。且看娘娘写的是他的本名,不是花名,就知道在娘娘心里,他不只是个艺伎而已了。娘娘既然从未跟人提过他,不如咱们也别说。”
娘娘那么看重衡云,若是把娘娘心里藏着一个窑哥儿的事情说出去,只怕娘娘会大发雷霆,那就不好了。
侧夫人清楚地记得,他刚来王府时,就有这块牌子,“娘娘供奉这块牌子时,才多大,何况娘娘之前还昏迷了一年多,总不会小小年纪就痴迷一个艺伎吧?”
春侍人想把这件事引开,“娘娘那么喜欢报恩,连乔氏都供着放在府里。也许,这杭公子,是娘娘的恩人。救过娘娘?所以这样祭奠。否则,娘娘怎么会把他的牌子,和楚太傧的牌位放在一起呢?”
他故意这样说。
侧夫人想了想,“也对,娘娘识大体,总不会把艺伎看得和父亲一样重吧。你们记住,娘娘孝心重,她心里无限怀念楚太傧,你们也得跟着在清明、中元等年节时祭奠。只是也别太过太张扬,太后看在眼里怕不痛快。这生父和养父之间的关系难处。你们以后若有孩子,被正夫看中养在他那儿,是福气,也是难处理的事情。孩子肯定显贵,只是亲生的孩子和自己分离,也是难熬的事情。想想我的哥哥,自己生的女儿,养在王夫那里,看也不好看一眼。”
柳倌忽然想起来,“邺王夫?不是被软禁在宫中了吗?现在王夫、侧王夫,还有几个孩子都被禁足宫中,总不至于,分别软禁在不同的宫殿吧?”
韩山祠心里越想越害怕,他怎么不知道邺王有反心的事情,若是邺王出事,只怕他哥哥也难逃一死。男人的性命,都拴在了妻主身上。他不由得叹气,“你们不许议论这件事情。娘娘现在忙碌,外头有无限难缠的公务公案。你们别惹她生气,少争风吃醋。老天奶奶保佑,这阵子早点平安熬过去。我便什么都知足了。”他双手合十,仿佛无限虔诚。
若是邺王谋反成功了,那唐主儿这样血脉的王姑,她是一定会除去的。
韩琚扶着韩山祠预备起来烧化经文,可一个不稳,韩山祠趔趄了一下子。他捂住额头,感觉有些眩晕。
“夫人这是怎么了!要不要叫御医!”
韩山祠摆了摆手,“无妨,就是没用早膳,又抄了许久的经。有些乏力。春日会困乏,你们也注意休息。徐扶楹小产,娘娘最近肺又不好,还是别叫郭御医了。我烧完经文回去歇会就好了。不知怎的,最近总觉得乏得很,也许是抄经累着了。不过太后心里安乐就好。”
春侍人见状,便劝道,“侧夫人打理内府,实在辛苦,该多多休息才是。”
韩山祠叹了口气,“我也躲了许多事,好多活都推给了南蓉去做。可还是乏累。也不怪南蓉会把你的衣裳拿错。快些烧吧,早些回去。”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