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学前一日,简清明在暮色深沉之时,到了周先生的住所。轻声唤道:“周先生。”
“简大人。”周先生正在喝着清茶,看着闲书。看到简清明后急忙起身,两个人站立而对,均行一礼。其后对坐于桌前,周先生给简清明倒了一盏清茶。
简清明小酌一口,便放下正座说道:“简某唐突。不知这几位哥中,可有可堪托付之才也?”
“不是周某自夸,若是女子可科考。此学堂,九中中八。不是难事。”周先生笑容布满脸庞。
“那我家小女?”简清明略有些迟疑的语气询问。
“非也。此中有一致力山水怡情之人。”周先生捋着胡须点着头。
简清明表情丝毫未变。又问道:“不知明年春闱,先生何意?”
“明年?可眼下秋日将尽。大人是让老夫止业止教了?”周先生正色的问道。
简清明并没有说话。
“唉。也罢。早已教无可教。囊中羞涩,无可所取。不过温故而。老夫只是不舍这些孩子罢了。”
“周先生于他们大恩,教子胜亲子。”
周先生喝了一杯清茶。站起来叹道:“少年不知儿女好。年到老时,才知悔。老夫一生无子无女,现下真是不舍他们孜孜不倦求学的眼神呀。不舍。不舍呀。徒则为爱子。”
“简某无意剥夺先生之幸,只是现下朝堂似变。风云变幻,急需人才。”
周先生转过身,看着简清明问道:“周某有一问,困思多年请大人解惑。从前我大言不惭,推拒各方招揽,来简家教习,好些人笑意了然。笑我狂悖纵失机会,比之朝廷,差出好些。却不知老夫被右仆射才学折腰。右仆射错失朝廷,是为憾。”
简清明回道:“君之命,何所不从。忠孝节烈。忠君忠国,臣问心无愧。于朋友尽义,从无背信弃义之举。至于余二,唉。夫妻尽节,臣自丧青梅,此生未娶。怀念于心,也算尽节。父母尽孝。臣惭愧无言。既不能侍奉老父亲其右,又不能承继后代香火。身后无子无女,是为大不孝。”
“可若叫大人再选?”
“臣,无怨,无悔。”简清明抬头看着周先生,说的分明。
“哈哈哈哈。”周先生捋着胡须,重又坐下,才说道:“既为无悔,何苦吁叹。大人之道,任重而道远。周某远远不及。只能略尽绵力,有教无类,无学有蒙。日后后辈得用,不拘姓氏出身。老夫此行也算为国尽力,为朝廷尽忠。若是这学堂中日后无奸佞狂悖之徒便是一场师生情谊。若再能出一位得用之人,才是大才也。不枉费这般教授一场。此课业,明日结止。”
简清明面露惭愧,起身重又行了一个大礼。
“简大人,这是何意?”
“周先生大才、大义、大忠。臣代其上,多谢先生此次出山。”
“唉。”周先生转过桌子,扶起简清明。忍不住叹了一句。“老朽于先帝之时,年少三载皆是落榜而归,却没想有朝一日,幕老之时,反而尽力于新帝朝廷。真是可叹可悲。”
“达者不达,在位者不愿予于贫困学子同享之机。时不逢年。先生屈才。”
“不知老朽职责已尽,日后归途何处?”周先生问道。
“不如,随臣游历两年,待日后重回故里,找一处养老可还成?简府门随时敞开。小女亦柔亦是您教养之女。既然您说她还成,那......我既也后继无人,便只得选她为继了。”
简府设宴三日,谢师。
三日后,周先生不知所踪。
众学子皆是不知周学究何时离开。简府正门的仆从回道:“天蒙亮之时,便见周先生周身只背着一个布包在身后,孤身往渡口去了。”
去找寻时,却是早已不见踪影。书院中,周先生留下古籍古书甚多其上还有批注。众学子便决定把这些书放置在简府。待日后周先生再回取用,或留作纪念。其后几人相聚一番后,便也陆续离开。其中秦霜同几个公子,先行回京。家中已给秦霜定了婚期,就在冬至。本来想独自请假一月罢了,却是没成想忽然学散。
常苒仍是有些不安,可看众人都要离去,也不好一再赖在简府不走。便也开始收拾行囊。并着人给常衡送信。
苏雪荣不知为何,并未同秦霜他们而行,反而是准备同常苒缓慢同行。常苒便也不好再耽误。
凌安学府,一朝散罢。却是不知,此一生有些人再未行相见。缘尽时,哪怕日后同城,依旧无缘。若是他日先知,不知几人当时是否会此番走的决绝。
萧承言因将于高氏成婚,苦闷异常,往边境给常衡寄信。信中说了自己娶高氏的日子与无奈。但没过两日,常衡便到了。
两人相约饮酒。常衡一一走遍瑞王府各个院落。调侃这书房没什么景,不如这后头,种些竹子,剪影映窗。转头瞧见萧承言脸苦的老长,却笑道:“不过是纳个侧妃,你何至于如此愁苦。”
“你是得了消息特意回来的吗?真是好兄弟。我虽是现下封了亲王,我依旧还当你是兄弟的。”萧承言说。
“是。是。从前你本就是皇子,我自来也够不上呀。你这多心了,我三妹学成回京,我回来接她的。”
萧承言听后顿时来了精神。“学成了?”
“是呀。忽而周先生便叫散了。几位公子已经各自回府了。姑娘家,车马慢。同永昌苏家小姐还在路上呢。算着还得几日。所以,你成婚那日,我还真不定能来,我得出京去接她。答应了在千里永安亭那等。算着日子,总该那时候才到。回来了又要安顿,只怕是......不定能赶上你大婚。在此先给你请罪。”常衡说完站起身鞠了一躬。又坐下端起酒杯。仔细观察萧承言反应。却瞧萧承言只是微楞一瞬,什么都未说。便举杯同萧承言畅饮。却是想多了而已。
萧承言看了看杯中晶莹剔透的酒,一下便灌入了腹中。原来,真的就差这么几天而已。
常苒行路,一直未等到常衡回信。直至半路,才收到回话。“兄已于永安千里亭迎候。勿怕。生死与共。”
高府之人连同礼部之人,一同在婚前来瑞王府布置。
高府中经年的嬷嬷亲自而来,听说瑞王指了禧仪院给高妃娘娘所居,却觉不甚敞亮。便独找了由头,自行在后院中相看。却觉懿德院甚好。
地处正中、四下通畅。景致也美。正厅、正屋都瞧了。对比之下更是觉得不错。脚步甚快,回到禧仪院张搂,撺掇着礼部要一同去那懿德院布置。
“新房还是要选风水极好,四下通畅之地的好。日后定是能恩爱顺遂,添子添福。”
礼部自是无人反对。
瑞王府管家一瞧,来的人主意忒大。还有礼部大人在此。这番是要拦不住的。可是不得了。这懿德院乃瑞王爷亲自督促着整装了的,直扩了边上两个院子的地界重新规划了。休整好王爷都一日未曾住过,特说明要留给日后迎娶的王妃所居。若是这番让人布置了可如何是好。急忙悄悄找人去书房禀报瑞王。
瑞王听闻只冷哼一声:“高府的倒是眼高,她还相中了我的院子。西知,你去,别让她们胡来。”
待西知到禧仪院之时,原是管家无用,并未阻了人去。只见众人果真空置了禧仪院,一个喜字都无。
跑去懿德院一瞧,那些人忙里忙外真是当成了自家院子。
“小的斗胆,请诸位稍等一等。王爷指了禧仪院给高妃所居,你们怎可来此布置?”西知质问。
管家在旁附和:“就是就是。”
嬷嬷说:“小哥有所不知,这院子风水好。这成婚成婚,就得在这四通之地,顺风乘水,我见的多了。日后定是能恩爱顺遂,添子添福。”
“不成不成。赶快挪回去。”西知说着招呼众人回去。
嬷嬷却不依从,又道:“只新婚三月在这沾沾喜气也是好的。”其实心中打着主意,日后小姐得宠了。便是也不用搬走了,只在这懿德院住便罢了。搬来搬去的还麻烦。
西知瞧着高府人并不依从。仍是自行布置。瞧着那嬷嬷模样便来了气。忽而想起那年常子卓模样,便也气势骤出,端起架来,大声喊道:“传瑞亲王的原话。咳。‘高家的女儿多金贵?紧着一处的院子还不够住的,难道高家多少人口都要跟着搬来这瑞王府不成?难道要本王挪出这王府,可着她住不成?但凡有大胆的,动了懿德院一砖一瓦,一捧土的。即刻复原。若是不能复原,便叫拖出去打死。这是瑞王府。一切以本王为尊,他人若是有另话,异心的。便不用入王府了,反正不过为着圣旨罢了,本王也不想娶。’”
西知说完看着那边拿着红绸布发怔的一众人。低了低头:“小的僭越了,只是传话罢了。禧仪院在那边,小的领路。待诸人都回去了,安生了。我还要回书房侍候笔墨呢。那才是我正经的差事。诸位快点紧着走吧。爷还等着我呢。”说完,转头朝着外头而去。那礼部本就是附和的来的,眼下急急跟着出去了。这下指点江山的嬷嬷也没了话。
管家派人,又检查了一下懿德院的砖瓦,可是不敢有所差错。
西知到了禧仪院,还同礼部的人说了一句。“大人。这高妃娘娘虽是先入府的娘娘,但是位份到底不是正妻。这如此着大红喜字,铺张繁琐,只怕爷要气的。您在这监督,恐怕要多费心了。”
礼部的人朝着西知点了点头。看着西知离去,可待进到禧仪院喜房,却是发现已经布置起来了。这话一语成谶,这高府之人果真布置的都是大红色。可已不好拆下。但见这高府可是没管正不正室。这副折腾可比那正经娶妻准备的都多。
待夜间,萧承言从书房出来瞧见。满院子的布置,忽而火起。“西知。怎么传的话?这都布置哪来了?这挂的,都给我拆了!这大夜里的,我还以为这挂个脑袋呢。”
西知本紧张不已,听闻后话忍不住笑出声来。“瑞王,这没点灯,确是挺像。”
“拆了拆了。那头那些红布绸子都撤了,像什么样。”
喜服早早两日便送至,礼部备的瑞王喜服为红。高月盈的为橘红。但高家自备了喜服,枫红色。
高月盈此番在府,出门时辰一拖再拖,一等二等,以待瑞王来迎。
瑞王却是一早带人出门,未着喜服,一身常装繁花黑衣。步行到京城城门处。
看守城墙的人急忙拦着,谨慎的说:“瑞王。您......今日不是大婚吗?”
“本王不逃婚,就站城楼之上看看。”萧承言走上城楼。立于京城外城墙登高而望。同一众兵将站于一侧。这里人头攒动,进出者众多。甚还有小商小贩沿街叫卖。想起南边境那寂静一片,偶只余常芜琴声绕耳。忽觉还是五哥讨喜,能在此弹琴相迎。木讷眺望远方,目光四瞟全无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