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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亲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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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二十七,由皇帝栾珏钦点的一队人马赴桂阳。据说,这上百人中除大半护卫军士外,核心要员俱是文官,大多出身于大司农辟属。

这件事并未公开,可毕竟人马浩荡,瞒不了有心人的耳目。

杨庭听说此事,夜不能寐——这帮人摆明了是去查账的,而南边边境上的烂账,盐、铁、药、谷,十有八九都连着京城豪族巨宦的血管脉络,源源不断地流进南越,再变成金银珍玩,源源不断地输进他们的血里。

大敌当前,这本不是个查账的好时候。可是这位年轻气盛的君上似乎打定了主意,非要在南越挖出点什么不妥,以证明自己的英明神武,臣下劝谏,一概不听。

而文安一直态度暧昧,来回推拉,或许是年龄大了、心力不逮,或许是对她这个弟弟仍有寄托,总之不肯给个准话。

她不上这条贼船,杨庭就举不起大旗,拢不来多少人手。唯一让他能紧紧攥在手里、聊以安慰的是:他借着孟子光之手翻覆,趁顾少扬等俱离京,终于把握着京城兵力的执金吾换成了自己的人。

十月初一,顾少扬带领的西路军在消失了大半个月后终于传来捷报,一举拿下了南越西部重镇邕城。顾少扬在军报中说,军队顺郁江而下,在临近南越边境时改走了一条隐蔽的水道,才得以绕过南越重兵,直抵邕城城下。而西路军为此向西北方向迂回绕了百余里路,为免暴露,不得不将原有的通讯路线弃之不用,望陛下恕罪。

他还在军报中为别人请功:“……水路偏支隐蔽,为图籍所不载。唯臣在京中丞相府宴上,曾食一味‘枸酱’,珍稀味奇,深记不忘。至蜀见此京中珍味,竟遍布村街,问其所来,老妪默然,手指山外。臣遍寻流商山民,转过八万大山,乃现流水滔滔。方知此物为南越所产,边民穷苦,顺此水往来易物,因而流入我国……由此可彰,我军得用此路,非鬼神垂怜,赖陛下圣祐,亦得恩于丞相。草草于军前,臣扬,再叩首。”

栾珏把这封不知道是客气还是装傻的军报扔给孟子光,挑起眼角看他。

孟子光止不住地哆嗦起来。

顾少扬提起的这次宴会确有其事,是自己五十大寿的时候办的,大半个朝廷的人都来了,宴上有枸酱这件事实在抵赖不得。

他没想到,在文安那里露了尾巴、价值千金的犀角杯和白雪茶没有被捅出来,反倒是一碟子小小的、不起眼的枸酱泄露了他见不得光的秘密——除了顾少扬这种穷酸罪奴出身、没见过好东西的把枸酱当成“珍味”,贵人们谁会在意一口酱酢产自何地呢?

还没等他想好是咬死不知还是干脆把杨庭卖了,栾珏先开口了:“孟卿,有人说,南越的东西在你丞相府中露了面,颇为可疑,要朕严查。”

他的声音很沉,倒听不出怎样愤怒,没给孟子光接话的机会:“朕不愿意信,可是事关重大,也不能不查——”

孟子光一颗心差点从嗓子眼里跳出来,全靠最后一点力气才撑住了没让发软的腿跪下来,只听栾珏道:“幸好,幸好啊,蜀州太守主动上书,说他曾给你孟大丞相寄过一些蜀地土产,其中就有几罐枸酱。朕这颗心才放回了肚子里。孟卿,如今在朝中,要是连你也不可信,朕就真不知该去信谁了。你还记得,朕要你做大丞相时说过些什么吗?”

他似乎因为近来的战事不顺颇有些郁结,难得地发起感慨来。

孟子光听得一颗心忽上忽下,一口气险些没上来。

是了,是他心虚昏了头。枸酱虽然产自南越,但因边民交易,并非只流行于南越。蜀州太守李庄亭曾是他的门生,想必是听说了风声,才主动为他遮掩。因私人之谊互送一些土产,又不是金银珠宝,不涉贿赂,不犯律条,谁也说不出什么。

他飞快地镇定下来,拱手道:“陛下提携重用之恩,臣至死不敢忘。当年臣出身、资历都不出挑,是陛下力排众议,将臣推上丞相之位。臣日夜兢慎,不敢有负陛下重托。”

栾珏似乎也有几分动容,叹息得几乎像一个护短的大家长:“这些年来,你与朕君臣相得,实属不易。孟卿,蜀地、李庄亭这个人,你不要来往了。”

两个人都说得很动人,仿佛中间真有一段值得千古称道的君臣情谊。

孟子光在心里冷笑:谁不知道谁呢?

当年文安还政后不到两年,苏老丞相病逝。栾珏年少轻狂,觉得没有丞相掣肘的日子自在极了,绝口不提补缺的事。拖了一年多,直到朝中所有重臣都看不下去了,连文安也从江南来信相问,栾珏才不情不愿地任命了新丞相。新丞相出身大家、资历深厚、年高德劭——就是有点太高了,黄土把鼻孔都埋一半了,任命的圣旨传到府上的时候,老头儿是被人抬下床接旨的。

新任老丞相鞠躬尽瘁了不到半年,就死而后已了。他的继任是个更老的老头儿,这位老丞相挺了一年多,终于也寿终正寝,追随前任步伐去了。如是者再三。

那几年丞相府几乎成了灵堂常设户,上了年纪、有点身份的老头儿们纷纷离开京城回老家养老,生怕不能走路了还要被抓去当吉祥物。朝臣们终于憋不住了,一起对栾珏发难:皇帝陛下,你逗傻子玩儿呢?

皇帝陛下十分委屈:朕一直老老实实的按章办事,没想着不设丞相,也没想着扶植自己的人上位啊。

但这种方式终于还是难以为继,一是朝中群情激愤,二是也没几个各方面都合适的老头儿给他抓壮丁了,三是栾珏自己也不愿意用这种形同虚设的丞相了,他想要一个助力而不是摆设,一个彻头彻尾的自己的人。

孟子光就是这个时候被推上丞相位子的。

他年轻时仕途很顺,在政局巨变时站对了队,青年而登高位。人到中年时,反而因为少年帝王初秉政的铁腕而触过几次霉头,几起几落,终于从幽州穷乡僻壤的郡县里被拎回了京城,隔了两年,又被拎进了丞相府。

这些年来,他是个有才干的人,也是个有眼色的人,没有让栾珏失望。

栾珏此时摆出一副惜才爱才的痛惜回护之情,孟子光就十分乖觉地顺着他演下去:“臣明白,臣深谢陛下隆恩。”

他长跪叩头,栾珏弯腰双手扶起他。

好一个君臣相得。

孟子光低头躬身,恭谨地退出上书房,心想:竟然已经查到蜀州了吗?

至此,孟杨两府终于丢掉了所有的幻想。

栾珏沉沉地盯住了他的身影。

十月初三,栾珏下旨,命东路沈铸抢抓战机,与西路顾少扬相互策应,向南出兵。

东路军大疫时已经折损兵将,此时病体虚弱、士气低迷,好不容易顶住箭雨渡过花江,却正好在岸边撞上严阵以待的南越步兵,死伤惨重,争相逃向对岸争渡,先登上逃命小舟的人不得不含泪砍掉那些扒在船外边的人的手指,才能让船顺利驶离,人数之多,以至于舟中断指可掬。

而主将沈铸身受箭伤,昏迷不醒,伤情不明,一应军务由副将暂代。

西路顾少扬深入南越腹地,无人策应,不敢切分兵力,死守邕城,暂待时机。战局就此僵持不动。

二更,含章宫。

姜涵露正在作画。她父亲姜谷虽然早逝,但姜涵露由他开蒙,家中又留下许多他的遗作,收藏的书画等也都是他的喜好,故而姜涵露受他的影响很大,不喜欢严谨华丽的工笔,往往泼墨写意,勾勒意趣为先。

此刻她笔下是一树红梅,枝干遒劲,姿态清丽,只差最后梢头的几朵梅花就能完工。

忽而雪白宣纸上笼过来一层暗影,栾珏站在她身后,静静地看她点完了最后一抹红。

“陛下——”姜涵露搁下笔,转过身揉了揉手腕。

她看着他的神色,觉出一点和往常不同的凝重来:“怎么了?”

“柴添够了,露卿,”栾珏轻轻揉着她的手,“火要烧起来了。”

“哦……”虽然知道这是他的计划之内,姜涵露还是忍不住心沉了沉。昨夜她不知怎么梦见了江南吴郡,梦见了她只去过一次的郡守府后花园,小池边空无一人,黄可榆黄可杉兄妹统统渺无影踪,只有红灿灿的梅花临水自照,鲜艳如血。

她问:“不顺利吗?”这些日子,栾珏把自己的安排对她大致讲过一遍。姜涵露明白,如果一切顺利,他们很可能要马上分别一段时间。可如果不顺利……

栾珏的手不自觉地用了一点力,垂下目光,点点头。朝中从杨庭到孟子光,所有人的反应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只有一件:东路军伤亡之惨重,完全超出了他的意料。

他的另一只手拢在姜涵露腰侧,此刻摸索了一下,从她腰间解下一件东西——那是他当日在胜芳巷窗下给她的随身玉佩。

“‘润山’……这是长姐离京时送给我的,刻着我的名讳,送给你之前,一直都戴在我身上,钟叶他们都认得,一些老臣也认得。”栾珏用手摩挲着上面的文字和纹样,向姜涵露解释。

还没等姜涵露反应过来这个所谓的“认得”意味着什么,只听栾珏继续道:“如果不方便离身,也可以用作私印。”他将那玉佩在她的朱砂颜料上比画了一下:“印上朱砂,盖在纸上,如我本人。”

如我本人。

玉佩在她身边这么久,栾珏从没有提过这件事,在此刻嘱咐,更显得临时而仓促。姜涵露升起一股不太好的预感:“陛下,你——”

栾珏将玉佩重新塞进姜涵露手里:“放心,露卿,收好。”

他凑近她耳边,低低地说了什么。

“陛下,娘娘,”杜果儿在门外通传,“长公主殿下到了。”

十月初七深夜,栾珏召文安长公主入宫。

十月初八清晨,栾珏宣布御驾亲征南越,离京期间,由文安长公主监国摄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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