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话,会怎么选呢?」
「……」
「在这片繁华的京都泥潭中用尽全力挣扎,爬上顶锋获得想要的一切,还是远离人世,不再起念动心,放弃所有而独自获得安宁?」
她的目光那么平静,也那么幽远,侧头望过去时,正好对上了他垂下来的、动摇的目光。
她用一种宁静的神情说:「您说,究竟是遵从自己的欲望挣扎着、痛苦地、不择手段地活下去好些,还是压抑欲望获得所谓的安宁却永远求而不得地活下去好些呢?」
那一刻,他的神色近乎空白。
那一天的最后,他们一起合奏了镇魂曲,是她提议的还是他邀请的已经记不清,只记得低吟温柔的音律从寝殿传出去时,院中掠过的鸟雀都栖息了下来。
或许轻盈的歌声始终无法传到那位即将远离人世的大人耳中,但至少希望能够抚慰他们两兄弟一路走过时凋零的亡魂。
当时弹起的琴声完美而熟练,合奏镇魂曲时没有让那位殿下失望,还获得了他的称赞。
如今再和月读合奏弹起这首镇魂曲,或许她更害怕的是曾经的自己会失望——这样生疏而凋落不堪的琴音,能否像过去一样,哪怕只有一点点地抚慰到某些灵魂落寞而疲惫的心灵呢?
细细的琴弦颤动,掀起微弱的波澜。
过去中那位殿下的声音似乎也愈发清晰起来。
「……为什么都要离我而去?」
幽怨,苦闷,忧恨。
仿佛再也无法被抚平的愁郁。
因为她最终也没有遵守与他的承诺。
……是呀,为什么都要离你而去呢?
她听到内心里有个声音在问自己。
母亲,姐姐,殿下,须佐之男,八岐大蛇……为什么都要离她而去呢?
但当她在某一刻安静地向月读望过去时,就见身旁俊雅的神明轻闭着眼,纤长而细密的眼睫在眼睑下扇出了浅疏的影子。
银蓝弯曲的长发如起伏的海浪倾泻千里,覆盖着身上漆黑的夜色,精巧而雅致的长笛被他横在嘴边,其骨节分明的十指按在笛身的孔洞上,每一下都与她契合得很完美。
这一刻,浸在幽长柔美的镇魂曲中,他往日里苍白而显得冰冷淡漠的神情是那么温和,那么安宁,那么静谧,仿佛已经得到了命运的某种启示。
她突兀地觉得某根弦被拨动。
噔地一声,颤动不已。
恍惚间,她心中所有的忐忑与忧郁也仿佛都被他所带来的宁静所抚平,也随着飘远的歌声远去。
原来如今这样不完美的琴声与他的笛声所合奏出来的镇魂曲,也可以抚慰曾经的她的灵魂呀。
这位已然看透天命的神明终究也不是那位懦弱而自私的殿下。
但是,她当时最后说的话,就算如今面对的是这位神明,也依旧不曾后悔与改变。
「我希望您能活下去……」
「别自责,殿下……」
千万别自责……
哪怕只是为了自己活下去而拼尽全力也并非过错,哪怕只是为了战胜自己悲哀的命运而弄得一团糟也没有关系……
若是一定要有一个理由,那就当是为了我吧……
若是您也爱着我的话,就当是为了我,活下去……
……
「将无边无际的天空拥入怀中……」
「回荡着安宁永恒的旋律……」
梦中,歌声好像还在继续。
「如那怒放破碎的花朵一般,浸染上温柔的色彩……」
明日朝听到了镇魂曲的旋律不绝如缕。
「远方回响着镇魂之歌……」
「如今也已陷入沉眠……」
那是孩子们的歌声。
确切来说,是星之子的「歌声」。
「残缺的月亮很快就会再满盈……」
「然后继续重演轮回着相遇与别离……」
之前玩手鞠球时教会它们唱的歌,在她的梦中清晰地回响。
她不断地往前走,被无形的歌声牵引着,拖着繁复的红衣,梦一般穿过了万花筒般层层叠叠的行宫长廊。
歌声越来越清晰了。
「睡梦中的心向往着远方……」
一扇格栅门横在她的面前,打开后,可以穿过寝殿看到月海的景色。
「朝着太阳升起的那片天空飞去……」
她拉开了最后的那扇门。
「今宵的梦啊,请不要醒来……」
火红绣金的手鞠球轻盈地飘起。
「但响彻耳畔的钟声却已响起……」
又落下。
「……」
歌声戛然而止。
宽阔的寝殿里,一个星之子抱着手鞠球,以一种寂静又机械的姿态无声看着她。
“原来你在这里呀,贝贝。”
明日朝这样说。
她偏头,漆黑的发丝从肩上垂落,目光很柔和:“最近都不见你,我还以为你一直躲在月海里。”
对方依旧保持着原始的寂静没有动弹。
明日朝一愣。
纵然是在梦中,她还是微微张开双手,走上前去,微微闭上眼,想要抱住那个曾经落泪的孩子。
但是,手鞠球落下,轻飘飘地砸在地板上。
她的怀中空无一物。
她一呆,下意识抬起眼睛望向廊外的前方,听见有熟悉的声音隔着一段距离响起:【乖孩子……】
【乖孩子……】
【辛苦你了……】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现在好好休息一下吧……】
声音的主人背对着她,一袭庄严漆黑的御袍,半个身子都浸在晃荡的海水中,怀里好像抱着什么。
她隐约看见水面上有白衣红锦的色彩在飘。
起初,她以为那是星之子。
她忍不住唤道:“月读大人……”
就此,晃荡的海面好似掀起了巨大的波涛。
对方突然侧身冰冷地望来,怀中抱着的影子由此显现出几分。
她看到了自己的身影。
代表神职者的白衣红裙浸在海面下,漆黑缭乱的发丝像海藻一样飘浮。
被他抱在怀中的存在有着她的脸。
但是,那些裸露出来的肢体都遍布裂纹,同她一模一样的脸庞瓷白,静美,却像摔碎的冰晶一样,溃烂了半边,整体说是残肢断骸也不为过。
像木偶一样,死寂,没有生机,睁着眼睛,支离破碎。
空白之余,她下意识后退一步。
但是身后撞上了一道高大的影子。
尚且没来得及回头,一只被冰晶覆盖的手就从后边伸来,轻轻蒙上了她颤动的眼睛。
冰冷的黑暗笼罩而来,她被拢进了泛着冷香的怀抱里。
有关这个梦的最后一眼,是晃荡的海面上,巨大的月亮无悲无喜地散发着幽光,她看到了月光下飘浮着那样无数个破碎的‘自己’。
但耳边传来月海主人俯身时带笑的声音:【别怕……】
【别怕……】
耳边,属于孩子的歌声似乎还在断断续续地绵延:「缘结如锦,年华喧嚣……」
「被人们传颂的御代与清泉……」
「神玉清脆,铮铮铃铃……」
「人类的传承,永世不绝……」
「命运坎坷,终至此时」
「此为宿命,我们却深陷其中……」
「静寂之地,如汝眼簾……」
……
明日朝猛然惊醒时,身上的火鼠裘罩着漆黑的御衣。
殿中的烛火摇曳,不久前才弹奏的古琴在火光中晕着温润的光。
她窝在对方的怀里,从这里望出去可以看见月海的水面平静而柔和,闪着粼粼的波光,一如既往。
她听到他轻声问:“醒了?”
她恍惚道:“……我睡着了吗?”
“嗯。”
“……”
做噩梦了吗?”他笑道。
“……嗯。”
将她更加切实地抱进怀里,像乌鸦张开翅膀将其拢进自己丰软的羽翼下一样,他俯身碰了一下她颤动的眼睫,让上边残余的水珠抖落,温和的声音轻得不可思议:“别怕。”
“别怕,势夜。”
他不容置喙地说:“梦都是虚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