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外头蹦进来了。
她被吓了一跳,看着它晃着小小的身子跑来,将那颗果子放在她手边。
但她只是轻轻笑道:“你没有追上他吗?还是找不到他了?”
它只是安静地看着她。
她便又道:“我不饿,我现在不需要吃东西了,你吃吧。”
它左看看右看看了一会,又在原地绕了两圈,才低头小口小口地咬起来。
见此,一种柔软的欢欣慢慢地从心底从角落里涌现,她忍不住笑了起来,用手支起半边身子,懒懒地倚靠在阴翳里。
红裙绵延,雪白的上衣耷拉,她伸出手,温柔地抚摸着它的背,垂着眼睛,轻声说:“好孩子,好孩子,多吃点……”
蓬松卷起的大尾巴揺啊揺,它趴下来,在她的抚摸下开始翻身打滚,柔软小巧的爪子搭在她的掌心上,安静地窝进了她的怀里。
“乖孩子,乖孩子……”
她软下心来,指尖轻轻地抚过它的耳朵,下巴,肚皮,最后落在它与其主人几乎一模一样的眼睛旁边。
“小家伙,给你取个名字吧。”
她说。
“「素」……”
“叫你「素」,可以吗?”
“素……”
“素……”
由须佐之男的神力所化的小家伙几乎有着耗费不完的精力,它顽皮,好动,不甘寂寞,接下来的几天,被它挤坏的窗框任由它进进出出,它几乎每天都会去外头给她叼些奇怪的东西回来。
第一天是果子,第二天是花,第三天则是一根毛绒绒的狗尾巴草。
当看着它亮晶晶无声期待的目光时,虽然明白它的意图,但她也只能无奈地笑笑。
毕竟它带回来的东西,她都碰不到,只能惹得它失落地耷拉下耳朵。
但是她经常抚摸它。
她近乎诱哄地说:“须佐之男是把你忘了吗?”
“如果他不带走你的话,你要和我一起吗?”
“我们在一起的话,就不会寂寞了。”
“我们一起去黄泉之国吧。”
“你别回到天上去了,好吗?”
“素……”
她这样说,可是,随着日子渐深,它变得愈发没有精神了。
额上的神纹变得黯淡,原本活蹦乱跳的小家伙开始变得嗜睡,每天都没日没夜地蜷在她怀里。
她一开始还有些不知所措,后面没有办法,索性也抱着它陷入了沉睡。
当春日的雷鸣在天边由远及近地轰隆作响时,她听到了淅淅沥沥的雨声在宁静的睡梦中漫来。
迷迷糊糊间,她似乎听到门外有属于少年的、青涩而明快的声音在哼歌。
没有什么歌词,只是一种平和单调的曲调,也说不上好听。
她睁开眼的时候,看见窗外的日光明晃晃。
她蜷缩在光线照不到的角落里,怀里空无一物,她下意识起身,恍然地呼唤一个名字:“素?”
“素……你在哪里?”
“素……”
伴随着她的声音,那样的歌声戛然而止,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明快而轻巧的脚步声。
刚才那一声呼唤仿佛就是一种信号,金色的小家伙从窗外跳了进来,又恢复了往日的神采,而门外的少年则是曲起食指叩了叩门,说:“是我。”
“……你好些了吗?”他说:“吵醒你了吗?”
她恍然地眨了眨眼,才道:“……须佐之男?你怎么又回来了?”
门外的声音顿了一下,才闷闷道: “我没有说我不回来。”
“前几天感觉到不远处有妖鬼的气息便赶过去了,都解决了。”
言毕,有葱白的五指轻轻将门拉开了一条缝。
明媚的日光争先恐后地涌现进来,她下意识闭上眼睛,但是再睁开时,门已被再次阖上。
取而代之的,有单薄的影子悄无声息地踱及到她的身边。
就此,她闻到了浓郁的花香,以及他少年身上被太阳晒得暖烘烘的气息。
有金黄的色彩在他的双臂中依偎,清风从窗口拂进来,吹动他身上缭绕的飘带和发丝。
窗边的日光烘托着他柔软的脸颊,几日不见的少年裹携着春日的温度,怀抱着一束被太阳晒得金灿灿的向日葵,以近乎刺目的姿态撞进了她所在的黑暗中。
细密的眼睫微动,稚嫩的神明弯起一个浅浅的笑,像是难为情一样,小心翼翼地说:“给你带了礼物。”
眼帘中,被他称之为礼物的东西,其摇曳的弧度像一团团正在黑暗中熊熊燃着的金色焰火。
金黄细碎的花瓣是细细的形状,紧紧挨在一起构成了整朵花的衣裳,它们像无法脱离彼此一样,每一片花瓣都呈现出一种蓬勃鲜活到仿佛能融进血骨里的生命力。
对此,她窝在与之割裂的影子里,愣愣地听他笑道:“你不能见光,不能晒太阳,但是这种花向阳而生,长得也很像太阳,大家都叫它太阳花。”
他这么说着,将那束向日葵试探性地递来。
但是,她迟迟没有接。
一秒过去,两秒过去,三秒过去。
脸上浮现的笑意就这样在她的沉默中像泡沫一般,慢半拍地消弥殆尽,少年后知后觉地垂下眸子,一种无声的无措渐渐化作了那双眼睛的底色:“……你不喜欢吗?”
“……不。”她仰头,抬手,也没有再理会自己此刻的样子是怎么样的,便接过了那束向日葵,道:“我很喜欢。”
对此,他似乎松了口气。
他看着她紧紧地抱着那束向日葵,看她将黑发下腐烂的脸慢慢凑过去,在金色的花瓣边轻轻晃开了一个笑。
他倏然软下了眼睛,说:“你终于笑了。”
言毕,少年安静了一会儿,看她开始用指尖拨弄花瓣,才终于再往前走了一步。
像是要帮她把缭乱的发丝撩好一般,他伸出手去,试探性地抚上她的脸颊。
这一次,她没有抗拒。
她的注意力全放在了怀中的花朵上。
伸出的指尖突然就变得颤颤巍巍起来,他轻轻将她的发丝拨开,露出了那张支离破碎的脸。
莫名的不安与忐忑突然就烟消云散,他眼睫微动,轻轻抿了抿唇角,说:“明日朝,我去问过我的父神了,他说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名为黄泉之国的地方。”
搭在花瓣上的指尖蓦地一顿。
但是很快又继续动作起来。
她无动于衷,只是笑道:“怎么会没有呢?”
他无所察觉,依旧在继续说:“我父神说,这世上并没有什么死者的国度,你真的要……”
但是,打断他的,是她这样的声音:“不要再说了……”
伴随着那样的话,那一刻,她轻轻起身,像糜烂而攀附而上的花枝一样,自下而上地、狂乱地、阴郁地抱住了他、缠绕着他、朝他倾倒而去:“不准说没有……”
就此,她垂泪的面容再次印入眼帘。
他瞳孔颤动。
窗处,日光穿过睡蝴蝶。
在那一瞬,他似乎听到了某道来自至高神的劝诫。
【须佐之男,我天真而善良的孩子……】
【那只是一个迷失在时空洪流中的亡灵……】
她绝望地凝视着他空白的脸,仿佛他在摧毁她仅剩的生命力一样,又重复了一遍。
“不准说没有。”
……
【若是为此而继续前行,你将陷入万劫不复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