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宴采归的建议,贾铁心把八爪鱼劈成一半,留下四条触手。
即便如此也比原来的两只手多出一倍,叫她一下子有了余裕:两条用来钳制,一条用来扯开,最后一条用来贴砖,分工明确。
不过就算分出两条触手去处理魔气,贾铁心也始终难以让它像被长蛇叼着时一般安分如鸡。
老手和新手间的水平差距太大了,经常是按住了头,中段和尾端拼死挣扎。去处理中段和尾部,前面的头部又没手压制到处乱撞。隧道本质上是贾铁心身体的脉络,魔气乱撞形成的结果可不止是难以控制,它会实打实地对贾铁心的经脉造成损伤。
尽管目前这些小损伤连擦破皮都称不上……但它难受!
若能生出更多触手或许会好些,可师尊有言在先,她还不想出师未捷身先死。
而且同时控制四条肢体比想象中更困难,贾铁心不是章鱼,没法子依靠脑子里储存的本能来操作触手,常有控制住这个就顾不上那个的情况,差点没给她大脑干烧了。
两相权衡之下,贾铁心只能放弃速度保证精度,让自己的四条小触手慢下来,确保对魔气的掌控万无一失。
鸡飞狗跳地走完一圈,小姑娘张开眼睛准备喘口气,抬头一看发觉天还挺亮,好像距离她闭眼时没过去多少时辰。刚觉奇怪,旁边的宴采归就告诉她其实已经到了第二天。
“我竟然花了这么久……”
贾铁心忽地生出几分紧急感,她觉得至少要把速度提升至与被引导的第一次齐平才好。
弟子急,师父倒不急。
宴采归递给她一枚宁神丹,看她服下后说:“不必着急,你的进度已算是快了。换作其他人,这时候恐怕早就失败数次,尚未能如你这般完整游走完一圈。”
“是这样么?”
她摸摸脑袋,半信半疑。
“嗯,铁心姑娘做得很好。”男修不吝啬夸奖,也不忘给出指引,“接下来应尝试不看我留下的痕迹自行运转,再注意不要冒进即可。”
贾铁心不知便宜师父的称赞是善意的鼓励还是确有其事,反正这不妨碍她高兴。
休息一会儿后,她又埋头到炼化魔气的任务中去,拖起新的履带开启新的一圈。由于第二圈比第一圈熟练不少,只用了大半天就成功结束。
但时间实打实地流逝过去,隧道的荧光随之渐渐淡了下来,正好能供贾铁心检验背下的路线是否正确。
经脉图初看困难,在实际上手后却发觉似乎也没那么难背。
因为终归是体内的真气循环,它会绕身体一圈,有很明确的规律。只要能正确感受到身体内部的情况,并记住途径四肢及五脏六腑的顺序,就能大差不差地运转一周。
即便记忆出现差错,它缓慢的运转速度也让魔气造不成多少伤害,有充足的试错空间。
真正凭自身记忆带着魔气正确地绕行一圈,是在贾铁心尝试引气入体的第五天。
这会儿她对炼化魔气颇有了些经验,知道一次性截取太多反而不容易处理,便按照需求主动切断履带,只带一部分进来贴瓷砖。
虽说这么做会导致拉扯擀平后的履带更薄,能炼化出的真气也随之变少,可因此提高的速度完全可以填上这部分差距,所以实质上非但没产生多大负面影响,还加强了铁心对经脉的熟悉程度。
第一天被引导着贴上的‘瓷砖’已经尽数化作真气,但它们始终逸散在经脉内部,并未如血液般形成循环。直到贾铁心终于在自行循着记忆成功贴好魔气瓷砖后,这些堆积起来的真气才如梦初醒似的变为一条轻盈的细线,从丹田出发,沿着经脉绕行身体内部一圈,又回到丹田。
多数杂质经由呼吸排出体外,丹田与身体各个角落余下纯净的真气。
小姑娘睁开眼,原本平平无奇的黑瞳此刻像是被清洗过一般明亮澄澈。容貌分明未有变化,较之前却显得神清气正,气质判若两人。
“恭喜。”
宴采归自是一眼便瞧出门道,在小姑娘说出喜讯时就提前恭贺了一句。
贾铁心未嫌这祝贺简单,她内心已被迈入练气期后获得的奇妙感受所俘虏——世界是这般明晰。
冥冥之中,她好像能听见天地的呼吸。
蜉蝣尘垢具有形,鸟兽草木皆成音。
原来凡人都罩着层厚纱布,而成为修士,便是将这层布掀开。知晓了这般感受,若前些日子当真回了不渡州,她必会后悔一辈子。
看了一会儿空中的尘埃,听了一会儿远处的虫鸣,早就习惯的风景也变得这般新鲜。
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的情况,她抬头向宴采归问:“师尊,我这是正式成了练气期修士么?”
对面的男修颔首。
暗暗激动片刻,贾铁心忽地注意到一桩事。
过去这些时日,宴采归不曾离开过原地,他所坐位置与先前分毫不差。
而且正式踏入修行一道,她再看向男修如画卷般清俊的面容,在赞叹其眉如远山眼似晨雾前,竟先一步被宴采归由修为带来的隐隐威势所震慑,反倒感受不到先前对美好事物纯粹的欣赏心情。
“接下去几日好生炼化魔气巩固修为,等境界彻底稳定下来后,我就教你心法。”布置后续任务的同时,他自然地递给贾铁心一颗丹药,“之后再炼化魔气便不会如之前般须得频繁休息,恢复起来更快,就不需要宁神丹辅助了。”
“好的。”
贾铁心点头应下,也觉得这次炼化魔气后确实没感受先前的疲惫。
刚想按师尊所言继续修炼,脑子里过了一遍宴采归刚才的话,忽生疑问。
“师尊,既然不依靠心法也能如这般炼化魔气为真气,为何还要用心法呢?它会加快炼化速度?”
“不,正常的心法并无此能力。”
宴采归回答之际,平视前方的视线垂下,轻轻落在少女身上。
“你问了一个有趣的问题,铁心姑娘。此事原本应在教授心法时告知,不过既然你现在就能想到其中关节,提前透露也无妨。”
宴采归随即将心法的作用细细告诉贾铁心。
原来她记下的这套运行流程是最为基础的外周天,也称为小周天。能化灵气魔气为真气,却不能指导修士如何主动运用真气做到移山填海之举。
每本心法都会提供一套各自不同的真气运转流程,称为内周天,根据其内容不同,使用真气的方法也不尽相同。
内外周天合并于一起,叫做大周天。
修士间常说的‘运行一个周天’,多数情况下指的是大周天。
这也周天那也周天,感觉要完形崩坏了。
虽有些拗口,但在宴采归清晰的讲解下,贾铁心迅速理解内容打消疑问,专心运转她的‘小周天’。
少量多次的方法切实有效,起初顾头不顾尾的模样不知不觉间荡然无存。在至少十次成功运行一个小周天后,她俨然成了贴瓷砖的一把好手,四条幻肢齐齐上工不在话下,瓷砖也贴得又快又好。
要是还能回到现代,说不定可以凭此混个砌墙师傅当。
眼看着丹田与经脉内的真气慢慢充盈起来,由一根根细线拧成稍粗的麻绳,成就感叫她一时有些沉迷于此,脑袋里只想着撸起袖管一头扎进去贴个百来回,先广积粮再说。
“铁心姑娘,足够了。”
宴采归清泉般的声音将她唤醒。
贾铁心停下运功,刚想问为何阻止,脑袋就一阵眩晕,有些像久蹲之后忽然站起时供血不足的感受。
“你初踏修行之路,还掌握不了度,最好避免频繁运功。每隔两三次便停下感知一番自身状态,再决定继续修炼还是适当休息。另外,一次性炼化过多魔气并非好事,循序渐进地拓宽经脉更能稳固根基。”
贾铁心一边点头,一边把师尊教导记在心里。
准备如之前一般闭目养神时,宴采归却站了起来,向少女笑说:“日日打坐修炼难免枯燥,铁心姑娘若不介意,就随我在这洞府内稍微转一转,权当散心。”
“自然不介意!”
她说完便跟着起来,久坐数日的双腿略微发麻,晃了一晃才成功站起。
见师尊在瞧,贾铁心不好意思地站直身体,自我调笑道:“看样子我虽已引气入体,但还没完全摆脱肉体凡胎。坐得久了,腿竟也会麻。”
“修为稍高些便不会如此了,可还好?”
宴采归伸出手,打算扶她一把。
从衣袖中探出如白玉般的掌心,贾铁心看着它,有些羞于把自己的手放上去。
这念头仅升起一息,就被她压了下去。
不说他们两人如今的身份乃正经师徒,这是宴修士主动施与援手而非她自己请求,似乎没有介怀或顾影惭形的必要,欣然接受就行。
贾铁心定了定心神,先道一句谢,随后借着他的力下了木台——借力果真有必要。
站直时还不觉得,一使力踏下台阶便有如蚂蚁啃噬般麻痒。她站定后稳了好一会儿,等麻意减退至不影响行走才抽回手,恢复后不忘补充一句‘有劳师尊’。
“无事。”
他也简简单单回复,右手重新收回袖内不见踪影。
亦步亦趋地跟在宴采归身后在田野间漫步时,贾铁心还在想方才的感触。
美人自然不止美在皮相,他的手也是极美的。
如白玉雕刻而成的手掌虽瞧着微冷,握上去却有些温暖,多了几分人味……不过玉石也并非全都冷硬,若是暖玉,大约就如同这般吧。
不通玉石知识的贾铁心误将暖玉当成自暖的玉石,正觉得师尊真像由整块润玉雕刻而成的艺术品,那厢的宴采归说道:“我无甚爱好,这方洞府就成了空有野景的地方,寡淡无趣。宗门内各区域魔气其实无太大差别,待学完心法,便要等升上练气二三层再学些简单法术。铁心姑娘不喜此处荒芜,可以回寮舍修炼。期间若有疑惑,再来找我。”
“哦,好。”
不管三七二十一反正先答应下来,贾铁心随后却想这洞府要是能称作荒芜,那估计大部分地方都得是裂土了。
要说不喜,非但不会不喜,贾铁心还觉得这地方实在适合养老,以后若她自己有洞府,估计也会打造成差不多的样子,有种在现实里玩种田游戏的乐趣。
但宴采归这么说,估计多少有希望她能回寮舍自己修炼的成分在。
她十分理解,毕竟便宜师父瞧着也不像喜欢热闹的性格,肯定一个人待着更自在。况且一直待在师尊洞府内修炼,还怎么与秋水和阿豆交谈呢?
……说来,也不知道她们两人现在怎么样了。
想到此处,贾铁心上前半步凑到宴采归身边询问:“师尊,秋水和阿豆她们都成功引气入体了么?”
“秋水姑娘的情况我不知,阿豆姑娘昨日成功了,比你稍慢些。”他侧首回应道,“待五人都学完心法并运转一周天,各位长老应该会放弟子们出来一阵。她们亦不太喜爱长期与旁人打交道,若非师姐请求,恐怕怎么也不会有收徒的意愿。”
阿豆比她慢?
原来他之前的夸奖竟然不是单纯的鼓励?
贾铁心刚浅浅自得几秒,随即想到她的实际年龄比阿豆大那么多,一件事做得比小朋友好,似乎并不值得骄傲……
那点油然而生的优越感很快被一盆冷水浇灭,她注意到宴采归的后半句话,回忆一番对其余长老的记忆,顿觉有些奇怪。
“沈长老与吴长老瞧着不好相处,但施长老也这般么?那日我观她表现,像是男女通吃广交好友的类型。”出于对宴采归的信任,贾铁心丝毫不遮掩心直口快的性子,脑子里刚冒出的疑问就立刻溜到嘴边,“况且阴阳和合心法应当是个非常需要与别人打交道的功法吧,怎的长老们反而……?”
宴采归忽然停住脚步,引得贾铁心也跟着停下。
两人面前有难以称之为‘道路’的平地,因疏于打理,野花野草长得茂盛,一片翠绿中探出几支白的粉的小花朵,在风中摇摇晃晃。
“铁心姑娘,你大约忘记了,或是没有注意到一件师姐曾提过的事。”
他的声音语调一如既往平和,却无端使小姑娘紧张起来。
“……是、什么?”她问,只觉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问了不该问的事,心脏都在发抖。
男人雾蒙蒙的视线虚落于粉白花朵,空气中弥漫着令贾铁心窒息的安静。
宴采归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