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之后，缄书语病情稳定，这是件大喜事，缄九川谷中设答谢宴，全谷上下宾客均被邀请前来。

殿中琉璃灯全都点亮，八名红衣舞姬赤足踏过沁着凉意的青砖，律动腕间银铃作响，吸引了满堂目光。她们发间簪着的珍珠随着步伐摇晃，鬓边绢花衬得她们今夜尤其娇艳。

领头的舞姬玉臂轻扬，广袖如红云舒展，刹那间，厅角的青铜冰鉴中腾起白雾。

缄九川亲手斟满酒，青玉盏里琥珀色的酒液泛起细碎涟漪，向楚子穆举起酒盏。

"若非楚公子仗义出手，家姐此刻怕是..."缄九川的声音忽然停住，他望向坐在楚子穆身边的楚子航，看着有些消瘦憔悴了，对方玄色衣襟胸口分明渗着血，眉眼却沉静如松，看着面前的菜肴发呆。

楚子穆恭敬饮尽盏中酒，放下酒盏，骨节分明的手指在盏沿摩挲："家弟所托，缄少主不必挂怀。"

其实众人并不知道，楚家兄弟是以何法救的缄书语，只有缄九川知道其中真相。

自从缄九川打了楚子航之后，他们就没怎么说过话，除了楚子航要求他不能告诉缄书语真相。可能那一架打得太狠了，现在楚子航的嘴角还能看出来。

话音刚落，屏风后传来环佩轻响。缄书语披着一袭月白蝉翼纱转出，浅藕色纱裙拂过地面，向他们走来，走动间纱衣轻扬，将莹白腕间的冰纹玉镯半遮半掩。

发间只簪着一支并蒂莲银钗，珠玉坠子随着她的动作轻晃，映得她苍白却愈发清透的面容染上柔光。耳垂悬着的琉璃耳坠呈冰棱状，下端缀着细小的蓝宝石，恰似凝结的露水。她指尖捏着同色缂丝团扇，扇面上绘着红鲤鱼戏银杏叶，半掩着唇角淡淡的笑意，整个人宛如夏日晚风里一抹的月色，既有着劫后余生的温婉，又带着几分说不出的仙气。

楚子航见到这样的缄书语顿时打起了精神，他看着她，像受了蛊惑一般，不能移开目光。

不能移开目光的何止楚子航一人，在座的所有人都在看着缄书语，包括译之心，在他心里这场面就是女神降临。

宴席上的珍馐美馔依次摆开，清蒸鲥鱼浇着琥珀色的酱汁，蟹粉狮子头浮在奶白的浓汤里。但此刻，都没有缄书语的风采更让人流连。

"听闻子穆公子带了潇雨剑来？”缄书语忽然开口问楚子穆，楚子航抬眼，正对上她好奇的目光，"我想给大家舞个剑，不知可否..."

楚子航心想大哥这把千辛万苦的来的潇雨剑，从未因杀伐出鞘，今日却要被拿出来当舞剑的道具，不禁嘴角扬起一抹玩味笑意。

"书语！"缄九川出声劝止，“不要胡闹，那是人家的佩剑。”

"啊呀，人家知道，所以公子的剑，能借我一试吗？"她忽然跪坐在楚子穆的青玉案前，发间珠玉流苏随着动作轻晃，“舞'墨玉诀'总觉得缺了几分凛冽，或许用真宝剑，能让剑意更完整。"

话音落下，厅内顿时鸦雀无声。缄九川不知道怎么下这个台阶，杯中的酒晃出细密涟漪；乐师们抱着乐器的胳膊紧绷，不知如何继续。

楚子穆摩挲着刀鞘，这柄剑连他自己都很少轻易出鞘。

缄书语在《天工兵器谱》中见过潇雨剑的图志，今日得知实物在场，起了兴致。

剑柄以深海玄铁为骨，缠绕的鲛绡已褪成烟灰色，指腹抚过能触到内嵌的细小贝壳——那些泛着珍珠光泽的碎片，拼凑出潮水涨落的纹路。护手呈双鱼衔珠之态，鎏金鱼鳍间嵌着会呼吸的夜明珠，暗光中幽幽明灭，宛如深潭中游弋的灵鱼。

剑鞘更显不凡，外覆的鲛皮历经岁月摩挲，呈现出琥珀般的透明质感，内部隐约可见浸泡在特殊药水中的鱼骨。鞘身镶嵌的蓝宝石裂纹纵横，却在光线下折射出暴雨倾盆的幻象，每当剑身入鞘，便会传出雨打竹林的簌簌声，余韵悠长。

此剑挥动时，剑气裹挟着细密水珠，看似温柔缱绻，实则暗藏杀机。遇强则强的特性使得剑招可刚可柔，暴雨般的剑幕中，悬浮的水珠能在瞬息间凝成冰刃。传闻剑中寄宿着古代水神的残魂，每逢雨夜出鞘，剑身便会萦绕起实质般的雨雾，剑锋所指之处，天地水汽皆化为杀敌之刃。

"姑娘可知，剑是会择主的，我怕伤了姑娘。"楚子穆垂眸看向缄书语，她的眼睛的确充满蛊惑，不怪楚子航甘愿以命相救。

“姑娘大病未愈..."楚子穆话未说完，缄书语已伸出手来。

"那…小心。"他只好递剑给她时，缄书语接过潇雨剑，起身至堂中。

音乐复响，羯鼓声如骤雨突至，她指尖轻挑剑穗，剑身如灵蛇滑出鞘。墨玉诀起手便是个柔中带刚的旋身。广袖翻飞间，剑走游龙，看似随意的挥洒却精准划过空中飘落的雪绒花，花瓣在剑气中凝滞，缓缓坠成一条晶莹的弧线。

箜篌声转为悠扬，她的步法愈发飘逸。软剑时而如惊鸿掠水，时而似游鱼摆尾，在周身织出层层叠叠的光网。每当剑穗扫过冰面，便会激起细小的冰棱，那些冰棱悬浮在空中，随着她的动作排列成古老的图腾纹样。她忽然旋身跃起，足尖轻点冰柱，剑刃在空中划出七道残影，将垂落的冰瀑震得簌簌作响。

乐声陡然激昂，缄书语的剑法也变得凌厉起来。她将剑横在胸前快速旋转，剑气卷起四周的雪雾，形成一道银白色的漩涡。软剑在她手中仿佛有了生命，时而直刺苍穹，时而横扫千军，每一次挥剑都带起破空的锐响。当她高高跃起，剑尖点向穹顶冰洞时，坠落的冰晶在剑气中折射出万千道紫光，宛如漫天星雨倾泻而下。

最后一个动作，她收剑入鞘，侧身倚坐在楚子穆桌上，将剑归还，魅惑非常。

一套舞剑行云流水，众人痴痴看傻。

乐师们忘了弹奏，抱着乐器呆立当场。箜篌琴弦还在微微震颤，羯鼓槌悬在半空，他们的目光追随着空中缓缓飘落的冰晶，恍若置身梦境。为首的琴师喃喃道："书语剑舞，今日方知何为天人之姿..."

楚子穆接过自己潇雨剑，赞道："剑势藏锋，刚柔并济，好一个墨玉诀。”潇雨剑在缄书语手里倒是契合，他生怕出什么异象。

掌声如潮水般响起，缄书语抬头望向欢呼的众人，也对上楚子航爱慕的目光。

修改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