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客厅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城市钢铁森林冰冷的反光。安宇端坐在冰冷的金属椅上,指尖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桌面。他身后,陈默、周萧等人如临大敌般僵直站立,只有林夕,那个初出茅庐的实习生,几乎将自己缩成一团,紧贴在安宇椅背投下的那片阴影里,仿佛那狭小的空间是她唯一的避风港。空气凝滞得如同冻结的琥珀,连呼吸都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终于,沉重的雕花木门被推开,苏子豪慢悠悠踱了进来,昂贵的休闲装裹着懒散的身躯,眼神掠过安宇,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弄。
“呦,这不是安老师么?”苏子豪嘴角勾起,声音拖得长长的,像一根沾了蜜的刺,“怎么,讲台站腻了,改行当乙方了?”他目光锐利地扫视着众人,最后定格在安宇身后那片极力想隐没的暗影里,“林夕?”
林夕浑身一颤,下意识地后退半步,鞋跟撞在椅脚上发出轻微却刺耳的声响。她被迫抬起头,脸上血色褪尽,只余下强装的镇定:“苏总。”
“苏总?”苏子豪的眉毛夸张地挑起,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看看面色如铁的安宇,又看看苍白单薄的林夕,嘴角那抹玩味的笑意骤然冻结,化作一声冰冷的嗤笑,“我明白了。”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压,手指随意地朝门口一点,“林夕留下。其他人,出去。”
“出去!”他加重了语气,目光沉沉压向安宇,那是属于苏氏继承人的绝对领域。安宇没有动,也没有看他,只是将目光投向窗外那片冰冷的玻璃幕墙。陈默和周萧交换了一个忧心忡忡的眼神,最终在安宇一个几不可察的颔首示意下,沉默地退了出去。厚重的门在身后无声合拢,隔绝了外面的世界,也将林夕彻底暴露在苏子豪审视的目光之下。
苏子豪踱到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她,窗外是苏氏帝国俯视众生的高度。“坐。”他没有回头,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林夕依言在离他最远的沙发边缘坐下,脊背挺得笔直,双手紧握放在膝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谢谢苏总。”
“林夕,”苏子豪忽然转过身,眼神复杂地锁住她,“不要这样跟我说话。你这样……”他顿了顿,喉结微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声音沉了下去,“我很难受。”
“我现在是知行咨询的实习生,”林夕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平稳,像绷紧的弦,“为了拿下苏氏这个项目,整个团队都付出了很多努力。”
苏子豪盯着她看了几秒,那目光锐利得似乎能穿透她单薄职业装下的灵魂。最终,他只是轻轻吐出一口气:“我知道了。”他走过去,猛地拉开了会议室的门,对着外面等候的众人,语气恢复了惯常的掌控感,“进来吧。合作可以谈,但有个条件。”
陈默立刻问道:“苏总请讲?”
苏子豪的目光越过众人,精准地落在林夕身上,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这个项目,必须由林夕全权负责。”
周萧忍不住上前一步,声音急切:“苏总,林夕还只是个刚毕业的实习生,经验……”
苏子豪不耐烦地打断他,嘴角又浮起那种掌控一切的浅笑:“经验不够?你们,”他目光扫过安宇、陈默、周萧,“可以当她的助手啊。”他目光转向安宇,带着一丝挑衅。
安宇终于将视线从窗外收回,平静地迎上苏子豪的目光,声音毫无波澜,却像磐石落地:“好。就按苏总的要求办。”
苏子豪满意地笑了,目光再次黏在林夕身上:“那么,林总监,”他刻意加重了这个新头衔,“今晚,我想我们需要一起吃个饭,初步讨论一下项目框架。没问题吧?”
没等林夕开口,安宇已经替她应下,斩钉截铁:“当然,没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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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的灯火在夜幕下流淌成璀璨的星河。苏子豪订的餐厅位于顶层,巨大的弧形落地玻璃外,是令人目眩神迷的无敌江景。侍者引着林夕来到预定的桌位时,她脚步猛地顿住——偌大的空间里,只有苏子豪一人,慵懒地靠在舒适的丝绒椅背里,指尖轻轻晃动着水晶杯中的琥珀色酒液。
“坐。”苏子豪示意她对面的位置,目光在她略显局促的脸上逡巡,“你还好么?”
“我很好。”林夕在他对面坐下,刻意避开他过于专注的视线,望向窗外那片浮华的夜色,“在芝加哥读了两年硕士,刚回来不久。”
“芝加哥?”苏子豪晃杯子的手微微一顿,眼中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世界真小。”他轻叹一声,像是感慨,又像是某种难以言说的失落,“没想到……兜兜转转,还能在这里碰到你。”
沉默在昂贵的香气和悠扬的小提琴声中弥漫开来。林夕低头看着餐巾上繁复的刺绣,心绪纷乱如麻。十年的青春,校园里并肩走过的林荫道,在她家楼下等她的男孩,两份一模一样的早餐,刻着“梦”字的单车……那些被刻意尘封的画面,此刻被眼前这个男人轻易地撕开了封印,带着刺骨的寒意汹涌而出。苏子豪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她,那里面翻涌着她读不懂也无力去读的深意。
“子豪!”一个清脆而略带娇嗔的女声打破了这微妙的僵局。
高跟鞋敲击大理石地面的声音由远及近。邓雨菲,邓氏集团的千金,一身当季高定,璀璨的钻石耳坠随着她的步伐摇曳生辉,带着一阵香风径直走了过来。她妆容精致,眼神却在触及林夕的瞬间,变得锐利而挑剔。
“你怎么来了?”苏子豪眉头不易察觉地蹙起。
“我怎么不能来?”邓雨菲自然地拉开苏子豪旁边的椅子坐下,亲昵地挽住他的手臂,目光却像探照灯一样打在林夕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这次项目,我们邓家可是占了一半的份额呢。”她扬起下巴,露出一个无懈可击却毫无温度的笑容,“这位,想必就是子豪提过的林总监了吧?”
林夕礼貌地回应:“您好。您是……?”
“哦?”邓雨菲故作惊讶地看向苏子豪,手指轻轻在他臂弯点了点,“子豪没跟你介绍过吗?”她转向林夕,笑容里淬着冰,“我是他的未婚妻,邓雨菲。”
“不好意思,路上有点堵车。”一个沉稳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带着恰到好处的歉意。安宇仿佛从天而降,一只手自然地搭上林夕微微颤抖的肩膀,带来一股支撑的力量。他另一只手将一份装订整齐的项目书放在桌面上,目光平静地看向邓雨菲:“项目书我也带过来了,邓小姐应该还没来得及过目吧?”
邓雨菲脸上的笑容瞬间冷了几分。她瞥了一眼那份项目书,仿佛那是某种脏东西,随即抬手,用涂着蔻丹的指尖极其轻蔑地一拨。厚重的文件在光滑的桌面上失控地滑出去,“啪”地一声撞在林夕面前的酒杯上。杯身剧烈摇晃,澄澈的香槟液面猛地倾斜,几乎泼洒出来。
“项目?”邓雨菲嗤笑一声,声音不大,却像淬毒的针,精准地刺向林夕,“我不管这些项目上的事情。”她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刀,刮过林夕苍白的脸,“我只相信,我们家子豪——”她刻意拖长了语调,充满了优越感,“不会被一些不知天高地厚、削尖脑袋想往上爬的‘捞女’迷了眼。”
“捞女”两个字,像两颗烧红的铁钉,狠狠楔入林夕的耳膜。她只觉得一股冰冷的窒息感猛地扼住了喉咙,下意识地端起面前的水杯想喝一口缓解,手却抖得厉害。水流猛地呛入气管,剧烈的咳嗽瞬间爆发,排山倒海,无法遏制。她弯下腰,捂住嘴,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生理性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瞬间模糊了眼前精致而冰冷的世界。
“林夕!”安宇立刻俯身,一手揽住她剧烈起伏的肩膀,一手迅速抽出雪白的餐巾,极其小心地擦拭她脸上狼狈的泪水和呛出的水痕。他的动作轻柔而专注,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保护姿态。林夕几乎将整个头都埋进了安宇坚实温暖的怀里,仿佛那是唯一能隔绝外界寒意的堡垒,肩膀仍在无法控制地抽动。
安宇抬起头,目光沉静如水,看向对面神色各异的两人:“抱歉,林总监身体突然很不舒服。今晚恐怕无法继续了。”他语气果断,不容商量,“项目讨论,我们改日再约。”他半扶半抱着仍在轻微颤抖的林夕,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留下身后一片狼藉的餐桌和凝固的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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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安宇和林夕的身影消失在餐厅入口的转角,苏子豪紧绷的下颌才缓缓松开。他猛地灌了一口酒,冰冷的液体滑下喉咙,却浇不灭心头的烦躁。
“有意思么?”他声音低沉,带着压抑的怒火,目光如冰锥刺向邓雨菲。
“心疼了?”邓雨菲毫不示弱地回视,精致的脸上满是讥讽和得意。
“我跟林夕,”苏子豪一字一顿,斩钉截铁,像是在说服她,更像是在说服自己,“不可能再有任何关系了!”
“这谁知道呢?”邓雨菲轻轻晃着酒杯,眼神飘向窗外迷离的灯火,语气轻飘飘的,却字字诛心,“旧情复燃这种事,谁说得准?毕竟,人家林总监现在可是楚楚可怜得很呢。”
苏子豪捏着酒杯的手指骤然收紧,指节泛白,仿佛下一秒就要将水晶捏碎。他盯着邓雨菲,眼神深不见底,忽然扯出一个冰冷的、近乎残忍的笑意:“如果真有可能,”他声音不高,却像淬了毒的匕首,精准地扎进邓雨菲最在意的地方,“那今天坐在这里的,就不会是你了。”
邓雨菲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精心描绘的红唇微微张着,气得浑身发抖,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眼中是震惊和被戳穿后的狼狈。
“邓雨菲,”苏子豪放下酒杯,身体前倾,强大的压迫感瞬间笼罩了餐桌,“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他声音压得极低,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寒冰,“别碰林夕。否则——”他没有说完,但那未尽的话语和眼中赤裸裸的警告,比任何威胁都更有力量。他不再看邓雨菲煞白的脸,径直起身,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昂贵的西装下摆带起一阵冰冷的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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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宇的车平稳地滑入夜色。车厢内一片死寂,只有引擎低沉的嗡鸣和窗外城市飞速倒退的光影。林夕蜷缩在副驾驶座上,头无力地抵着冰冷的车窗玻璃。刚才那场疾风骤雨般的咳嗽和羞辱似乎耗尽了她的全部力气,但眼泪依旧无声地、汹涌地流淌着,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砸在深色的裙摆上,洇开一小片更深的湿痕。那不是此刻的委屈,而是整个青春轰然倒塌后的余烬与尘埃。
苏子豪。这个名字像一根顽固的藤蔓,缠绕着她记忆的废墟。高中篮球场上他飞扬的身影,大学自习室里他偷偷塞进她书页的小纸条,毕业晚会上笨拙而真诚的告白……那些被岁月镀上金边的碎片,此刻却被邓雨菲那声刺耳的“捞女”彻底击碎,露出底下不堪的真实——原来在他那个世界里,她林夕,从来都只是一个可笑的、随时可以被未婚妻轻易羞辱的“外人”。原来她珍藏的整个青春,不过是别人眼中一场无关紧要的、早已翻篇的儿戏。
车子悄然停在江边僻静的观景台。发动机熄了火,世界陷入一种更深沉的寂静。远处跨江大桥的灯火倒映在幽暗的水面上,被晚风吹皱,拉长,变幻成一片片流动的、破碎的光斑,像极了此刻她无从收拾的心绪。
“你安排的?”林夕没有回头,声音嘶哑得厉害,目光空洞地望着江面上那些破碎的灯火。
短暂的沉默后,安宇的声音在黑暗的车厢里响起,清晰,冷静,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坦然:“是。”
“为什么?”林夕终于缓缓转过头,泪痕未干的脸在车窗外微弱的光线下显得异常脆弱,但那双眼睛却死死地盯着安宇,里面燃烧着一种被彻底利用后的愤怒和不解,“我是什么物品么?送来送去?抢来抢去?”
安宇没有立刻回答。他侧过身,轮廓在昏暗的光线里显得有些模糊,只有那双眼睛,在夜色中亮得惊人。他伸出手,似乎想触碰她脸上未干的泪痕,指尖却在即将触及时停住了,最后只是轻轻落在她紧握的、冰冷的拳头上。他的掌心干燥而温热,那温度却让林夕感到一阵刺痛。
“这是最好的办法。”安宇的声音低沉而笃定,带着一种林夕无法理解的沉重,“苏子豪不会轻易放手。邓雨菲更不会容忍你出现在他视线里。只有让邓雨菲亲眼看到,让她介入,让她亲手斩断苏子豪任何可能的念想,把你彻底从他那个世界里剥离出来,你才能真正安全。”他顿了顿,语气里第一次泄露出一种近乎疲惫的无奈,“我……怎么可能,将你拱手让给苏子豪呢?”
“最好的办法?”林夕猛地抽回自己的手,仿佛被他的触碰烫到。她看着他,像在看一个全然陌生的人,声音里充满了悲凉和自嘲,“安总,你考虑过我的感受吗?考虑过我的尊严吗?还是在你眼里,我和这个项目一样,都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