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知城中粮食卖出天价,每日都等着张姝璘派人分发的粮食。有人家中有粮,假意等着发粮,实则转手便将粮食变卖了。
福儿跟在张姝璘身后,一到谈事时,福儿便挺身而出了。
两家粮仓的盘问全都是福儿进行的,张姝璘负责在旁边打量着,两家粮仓有何猫腻,城东的这家,名为“永胜”的掌柜说话油腔滑调,一心只扑在买卖上,旁的一句都不愿说,遇上这等财迷,两人硬是一句话都问不出来。
反观这城西这家,名为“长青”的粮仓,这儿掌柜说话滴水不漏,可以说是知无不言,不似城东那家,进店便想着变卖粮食。虽说是两家做生意的法子不同,但是张姝璘反倒觉得,这城西这家的掌柜不简单,远远比城东家的难搞的多。
若是一个人掉进钱眼中,往往是最容易被人蛊惑的。这越是沉着应对之人,心中算盘定是不少。
虽说是在城中,零零散散侧面打听了几家铺子,话里几乎全都是对城西那家店,掌柜的赞扬。尤其是离城西店铺不远,胭脂铺中的女掌柜,拉着她与福儿聊了许多,上到这城西、城东背后势力皆为何人,下到这条街的商铺有哪家即将要倒闭,她说得那叫一个头头是道啊。
但张姝璘并不知晓这城中官员姓名,自然听起来也是云里雾里。
听下来只觉这城中两家粮仓背后各有一人,明面上的人与背地里的人,相似之处便是,一人唱白脸一人唱红脸。她这刚来不久就能看出的事,这城中的百姓怎会看不出来。
张姝璘正愁不知道,那妇人丈夫在哪家粮仓卖粮,刚出这胭脂铺便看见那人,往城西的粮仓铺走了。她可不想把等来的鱼儿吓跑了,还没等一炷香,那人便出来了。
让福儿先行跟上那人后,想进这“长青”粮仓中,打探一二时,竟打了烊,往日并未觉得如此早。
福儿走在前头,张姝璘跟在身后,她也猜到了那人拿着钱财便要去干甚。那人心也大,拿着钱财便直奔赌坊了。临近赌坊时,周边的窑子也多了起来,这窑中老鸨挟着暗门子,皆在门口拉拢着客人。
还听见其中一家站在门口的小姐,对着那人喊道:“王公子,今日还来吗?露儿还等着公子呢。”
福儿的步子停了下来,转身向她走来,走进时,附耳同她讲话,问她还要跟上去吗?
张姝璘摇了摇头,这样进去也不是办法,便往回走了。并未回营中,则是问附近人家借了两身,男子的衣裳,张姝璘抓一把地上的泥,便往脸上抹,这倒让她想起了那日跟在军队中的时候,想起朱祐璟是如何认出她的,便将脖子也尽数摸黑了些。
便让福儿在原地等她,若是三炷香内还未出来,便寻人来救她。
张姝璘虽有些胆怯,路过这窑子时,耳边尽是老鸨和小姐们的声音,听得她有些不适。
往巷子中走了几丈路,便见了两三家赌坊,她并不知那人进了哪家赌坊。但眼前出现了个熟悉的身影,她下意识将拳头握紧,佝偻着腰,往前走着,时不时压着嗓子轻咳两声,将眼睛眯了起来。
越过那人时,向后一瞟,便证实她的猜想,那熟悉的身影,竟真是陈述慈,他来此处有何用意?她步子走得慢,陈述慈一身素衣,很快便从她身边走过,并未看她一眼。
只见他进了左手边的赌坊,张姝璘在门口踱步片刻,便也跟着上去了,门口的打手,看她衣裳破烂,脸上雀黑,欲将她拦了下来,见张姝璘掏出身上的宝钞,两位打手才将她放了进去。
她克制着眼神,并未四处乱瞟,恰巧便看见了那妇人的丈夫,正在赌桌上,满脸奸笑。似是赌赢了,伸手将宝钞全数揽在面前。
余光中看见陈述慈上了二楼,他为何从京城来到此地?张姝璘并不想在此处停留,转身便出了赌坊,许是引起掌柜的注意,便将她拦在门口了。
张姝璘拿出身上的仅有三张宝钞,递给了掌柜,那掌柜清点了张姝璘递给他的宝钞,才放她出了赌坊。
一路加快步子出了巷子,天色渐暗,福儿在那户人家中来回踱步,张姝璘出去将将两柱香,若是再晚点,福儿便要去请救兵了。
张姝璘忍着恶心,寻得那户人家,福儿见她脸色不对,上前来扶她。摸上张姝璘的背部,给她顺顺气儿。
福儿将两人换下的衣服挎在肩上,张姝璘胃里一阵恶心涌来,站在那户人家的墙边,弯腰吐了出来。
不管福儿怎么问,张姝璘都不肯说,在旁边都快急疯了。好不容易好了点,扶着张姝璘走到了城西的粮仓处。她胃中突起一阵痉挛,疼得她满头大汗,往脸上抹的泥,流成了一条一条的泪痕,夹杂着泥土。
听不清从哪儿来得马蹄声,张姝璘疼得唇色惨白,一马匹身后跟着十几官兵从两人身边经过,福儿扶着张姝璘,将她的视线全数挡光了。
看着马匹的身影,有些像朱祐璟。她咬紧牙关,借着福儿给的力气,往前走了些路,身后官兵竟往回走了,张姝璘本想着,估计今晚是要走上个几须臾才能到营中了。
骑着马的那人,回头看了一眼两人,没了福儿的阻挡,张姝璘这才看清马上的人是何人。朱祐璟视力极好,身后的将士们,手拿火把,张姝璘的脸庞被照得十分清楚。
只听他“吁”地一声,马儿来了个急刹,马儿前身离地,双脚在空中蹬了两腿,马的叫声与马蹄落地发出声响。朱祐璟下马踏着步子,便向张姝璘走来了。
张姝璘有些心虚,扯着身上仅有的力气转身。却被朱祐璟一个拦腰抱在身前,张姝璘挣扎但腹痛难忍,还没挣扎两下,便昏了过去。
福儿只好追上朱祐璟的步子,只见朱祐璟一个肩背,纵身一跃便上了马,轻轻将张姝璘放在自己身前,将她的头靠在自己肩上,拉着缰绳便骑马飞奔了。
福儿跟在后面硬生生走回了营中,福儿回到营中时,张姝璘身上的衣服全数都换了下来,就连脸上的泥渍也全都擦去。双枝站在床前,军中大夫隔着手帕为张姝璘把脉。
朱祐璟身上盔甲还未卸下,福儿见她身边已有这么多人,便先行去换了身衣裳,等到回来时,正巧双枝要给张姝璘喂药,双枝怎么都喂不进去。
在旁边的朱祐璟看不下去了,一急便一屁股坐在了床边,命双枝将张姝璘身子抬起,绿枝扶着张姝璘身子,红枝则站在朱祐璟身旁端着药盏。
只见朱祐璟左手食指与大拇指,将张姝璘嘴唇向内轻轻一捏,轻掰张姝璘的下颌,嘴唇张开一个小口,朱祐璟将药喂了进去,许是身后的绿枝用得劲大了些,那药刚沾到嘴边,朱祐璟就看着眼前之人,眼珠在眼皮之下左右动着,好似一副要醒的样子。
药往里进了些,张姝璘尝到了苦味儿,便将眼睛睁开了。朱祐璟见状将调羹及手收了回来,就看着面前之人,眉头紧皱,表情严肃,从他眼中可以看出责怪。
她眼神无辜看着朱祐璟,也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早已被换下来,福儿站在不远处观望着。张姝璘向前一倾,身后的绿枝便卸了力气,与红枝站在一起。
张姝璘向前一倾,朱祐璟原地不动,眼神一直她身上,张姝璘从红枝手中接过药盏,单手举着,调羹还在朱祐璟手中,见他好像没有想要给她的样子,张姝璘便想一口气全喝了。
双枝先行出了帐中,福儿见张姝璘没事了,便也跟着出了。只留两人在帐中,张姝璘最后看了一眼朱祐璟,心一横。
她从小喝药便由祖母或者父亲哄着喝药,当然身边也少不了福儿,福儿最是知道她的习惯,喝了药后,便想着吃块糕点,可在这帐中怎会有糕点。
张姝璘紧闭双眼,整张脸几乎被药盏挡住了,朱祐璟见她这样,心中的气不知消了多少了。
她将药盏放在手中,眼睛盯着朱祐璟,他从她醒来便想说些什么,她确实有些好奇。
但她有些不好的预感,因为朱祐璟眼神看起来比较生气。
随着一声清脆的碰撞声,调羹被朱祐璟放进了药盏中,药盏也从张姝璘手中被人拿走,朱祐璟身穿盔甲,帐中安静,静得只能听见他走路时盔甲撞击的声音。
他走到桌前,将药盏重重放在桌上,张姝璘听到了声响,看向他,他的眼神与之前不同。
张姝璘自是有些怕他的,毕竟她怎么比得过常年锻炼的男子,她选择先将错认了下来,虽她并不觉得自己有错。
“殿下,妾错了。”
朱祐璟嗤笑一声,向她走来。
“那夫人说说错在何处?”
他右手搭在佩剑处,像是下一秒便要将它拔出。
张姝璘喝了药后,胃中好多了,见朱祐璟这番样子,她的双手不禁在被中抖了起来。
她还未开口说话,朱祐璟便在这床边坐下了,他的食指与拇指,沿着脖颈攀上了张姝璘的下巴,他轻轻向上一提。
张姝璘被动地抬头,一双眼睛不自觉动得快些,睫毛一下一下打在眼睑处,身下的拳头早已握紧了。
“妾说不出口,悉听尊便。”
此事并不全是为了朱祐璟,更多的是她自身。看着朱祐璟这眼中的狠劲,张姝璘只能强装镇静。
“夫人今日是铁了心,不愿说了,那本王可不能保证待会儿会发生什么。”
张姝璘的下巴还在他两指之间,她也不敢轻举妄动。
“今日派人跟着夫人,才知夫人还是不愿意放下粮仓一事。夫人当真是体恤夫君。”
朱祐璟收回掐着张姝璘的那双手,张姝璘下意识摸向了下巴处,揉了揉,被他一弄倒还有些疼痛在的。
“夫君过奖。”
她惯会顺着别人的台阶下了,朱祐璟视线下移,张姝璘觉着有些不自在,往后推了些。
“殿下为何不让妾去查此事?”
张姝璘实在是有些不解,她一介女流,打探消息怎会对他人造成威胁,此等优势不是应该更加利用起来?
“不让便是不让,夫人这是要违抗本王的意思?”
既然朱祐璟都搬出,他这世子身份压制,张姝璘与他说再多都无用。但朱祐璟的语气明显比前面好了些。
“殿下时间不早,早些休息吧。”
张姝璘转身便侧躺在床上,正面面对着朱祐璟闭上了眼睛,知他还未卸甲,反正他不愿她为其卸甲。
坐在床边的朱祐璟,拿闭着眼睛睡觉的张姝璘,没办法,心里憋着鼓气,往侧帐走了,张姝璘睁开左眼,抬起身子,见他走到了侧帐,才平躺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