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驸马走了吗?”
“禀公主,驸马爷刚走。”
“备马车。”
“诺。”
秦斯然自公主府西边角门登上一辆不打眼的马车,红叶替她掌住前帘,待她坐稳便坐在帘外吩咐车夫启程。
马车从巷子驶出,融进朱雀大街的人流当中,一路向城外走。
梅左回书院后半路与颂乐景行碰面,随着两人一路走到此地,她横竖打量了几眼这地方,不由纳闷地问颂乐:“不是说撰史?这是干什么?”
旁侧的景行抱着手冷哼一声,正要开口就收到颂乐带有警告意味的眼神,难听的话又咽了回去。
颂乐见他闭嘴,方替梅左解惑:“这撰史费心劳力,所用的时日只长不短,老夫子打算让书院的人都活络活络筋骨,也更有精神些。”
梅左微微摇了摇头,笑言:“于是安排一场蹴鞠比赛?”梅左饶有兴致地转过头看向别殿的人,表情忧喜参半,颇觉好笑,她倒是没能想到这千字书院内还能弄出个鞠场来,接着目光落在鞠场中央,那里立着两根高三丈的球杆,上部的球门直径约一尺,名曰风流眼。
平日里散落在书院各殿的人此时围在鞠场石栏外,老夫子站在用以观赏的大殿上,众人见老夫子压了压手,便心领神会,逐一安静下来。
老夫子拈着胡须,满意地颔首:“书院的规矩大家想必也明白,既然如此,老夫也就不再多言,今日比赛意在活络筋骨,所以输者切勿忿恨,赢者亦不能骄躁,可明白?”
见众人点头应是,老夫子大笑道:“五殿的人各为一队,愿上场,那么开始吧。”
梅左闻言霎时愕然,左右看了看其他四殿的人数,大多在半百以上,目光转回自己周身:“我们怎么办?”
这蹴鞠每队十二人或是十六人,各自负责的又不尽相同,梅左有些无言,礼殿的人,满打满算不过六人,这还是算上颂乐两名侍女的结果。
安静站在后方的少阳,摸了摸鼻子,垂头丧气地回:“驸马爷,咱们礼殿往年都是我和景行上,惨败。”
景行抱臂唇角往下撇着,脸色臭似茅坑硬石:“那还不是因为你,不然咱们会输这么惨?”
景行想起这事儿就恨得牙痒,颂乐嫌人多嘴杂,不愿礼殿再收多余的人,老夫子纵着她,导致每年书院的蹴鞠比赛,他都会被死对头金桑华嘲弄一番。
“今年必须要赢!”
梅左瞧景行咬牙切齿那样,有些讶异,接着少阳便回他一嘴:“说是这么说,你拿什么赢?今年加上驸马爷,咱们也就三人,对人家十二人?”
眼见着景行那脑袋像是架在火上的锅炉,涨红了脸冒着热气,梅左失笑,搓了搓手掌,道:“想赢?”
景行顺势点头,反应过来是梅左问的话,脖子朝前定住,那模样看来滑稽,惹得老神在在的颂乐顿时掩嘴偷笑。
梅左歪着头望向景行:“我可以帮你赢。”
景行不屑地扫视梅左,不发一言。
梅左也不恼,笑盈盈地讲:“这样,若是我帮你赢了,你便请我吃酒如何?”
不见景行回答,梅左接着道:“你既不回话,我便当你答应了。”
少阳噗嗤发笑,景行横了他一眼,哼哼唧唧的也没反驳。
礼殿特殊,书院内几年来默认礼殿轮空,待剩下四殿争出头筹,礼殿再与头筹对战,算是给了参与感。
裁判待队长抽完签,带队伍列好阵后,拿着黑色小旗摇了摇,击鼓声瞬时响起,是开始的标志。
梅左北上游玩时,与路上相识的好友一起同人踢过,蹴鞠比赛规则简单,互相颠球不落地,一炷香时间到时,过风流眼多者胜。难在膝盖,脚背的力度控制,控制好了,才能将球颠稳,打算过眼时准性要高,不然一场下来一个球未进的大有人在。
梅左看得津津有味,忽地拍了拍少阳的肩,指着仁殿的球头问:“少阳,那人是谁?”
少阳顺眼看去,看清人后尴尬地挠头,不动声色地瞄着景行:“是金尚书家的大公子,金桑华。”
梅左赞赏地点头:“踢得不错。”
景行一声冷笑,偏开头不去看赛场。看他反应,梅左不由扬眉,若有所思。
胜负决出,仁殿拔得头筹,景行把下摆别在腰间,气势汹汹地进了鞠场内,少阳忙在后头招手,喊他慢点走。
“哟哟哟,看看,这不是我们景公子吗?今日打算拿几球?”
“金桑华,不说话没人真把你当哑巴。”
梅左慢条斯理地别好前摆,闲庭信步般走到景行身侧,朝金桑华和煦地笑,语气谦和:“阁下便是金家公子?一向听闻公子球技了得,真是久仰大名。”
少阳匆匆赶来,与景行一道听了这话,顿时面面相觑,少阳凑到景行耳边小声絮叨:“驸马爷不是刚才问了我金桑华的名么?怎么就久仰大名了?”
景行瞟了眼梅左,嘴里嘀咕着瞎说八道。
金桑华顿时大笑,趾高气昂地指着梅左道:“你还有点见识,说的本公子高兴,便让你们一球,让你们不要输得太难堪。”
景行气得胸膛鼓起,踏前一步就要指着金桑华开骂,梅左眼疾手快拽回景行,拱手谢言:“多谢金公子,多谢多谢。”
景行气极,朝梅左撒气:“你谢什么东西你!”
梅左板正腰身,负手笑道:“这叫有礼,少阳待会传球与我。”
击鼓声响,少阳开球,往侧前颠去,少阳与景行只觉面上一阵凌冽的风刮过,便听砰一声。
鞠场内外鸦雀无声,观战的颂乐怔愣了会儿,笑道:“真有意思。”
目瞪口呆的少阳,半晌说不出话来,景行见鬼似地看向梅左,听她拍了拍手,朝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金桑华称谢:“多谢金公子谦让一球,梅某这球技一般,到底让人见笑了。”
景行看梅左面色惭愧,低低笑骂了句装腔作势。
金桑华冷眼瞧着梅左,挥挥手,归位。
香燃尽的时候,灭了火星,倒是让鞠场外的人气氛热烈起来,四殿的人七嘴八舌地讨论。
向来儒雅的书院儒士开了粗口:“娘的,这人怎么做到不颠球,就能过眼的?”
“这是人?谁家的?”
“驸马啊,长公主的驸马爷,那徐大人的义弟,徐二公子,你们这就忘了?”
景行又涨红了脸,这次是兴奋的,想到金桑华黄花菜样的脸色,神清气爽,心潮澎湃地勾住梅左的脖颈晃了晃:“可以啊,这下别说请你吃一顿酒,你往后的酒,本公子都包了!”
少阳激动地拍了把梅左的右肩,咧着嘴笑,黝黑的瞳孔熠熠发光:“驸马爷,您真厉害!也教我行不行?”
梅左被他两推着向前走,哭笑不得,老夫子笑纹皱在一块,说要给拔得头筹的人奖励,景行和少阳嘴角一撇,抱怨道:“估计又是什么珍惜残本。”
热闹劲还没过,有人面色发白,朝梅左急奔而来,梅左余光看到来人的样貌,分明是府中下人,微张双唇讶异不已,摆脱二人往前踏了几步,直到人冲至近前,还未来得及开口询问,就听见对方凑上前来压着声急急道:“驸马爷,您快回府,长公主遇刺……”
话音未完,景行刚想询问发生何事便见梅左已然走出十丈外,连带着报信的下人慌张跟上快速离开。
少阳困惑地问:“这是怎么了?”
景行沉下脸,步履匆忙往颂乐那边走去。
青叶扶着殿门脸色惨白如纸,府上的大夫已经进去好些时候了,想到秦斯然的伤势眼前一阵发黑,清水送进红水出,忍着泪,踏进寝殿脚步虚浮地靠近床榻,吸着鼻子问:“符大夫,公主怎么样?”
符大夫查看了秦斯然伤势,眉头拢起:“得亏这一剑偏了手,不然……”
“送回的及时,也还好红叶路上止了血,”符大夫松了口气。
青叶想到红叶身上的伤,定下心神,狠狠地抹了把眼角的泪,红叶和秦斯然被暗卫带回来时,青叶被奄奄一息的红叶嘱咐不要声张,想来是自家公主的意思,所以青叶只让手下信得过侍女来寝殿,去传符大夫来,又吩咐人通知去寻梅左,算着梅左该到了。
府上下人只见向来温和的驸马爷,脸色难看寒气凌然地穿过回廊,纷纷吓得退开让路,低声请礼。
“驸马爷!”
“怎么回事?”梅左一个箭步上前,看到昏迷不醒的秦斯然心口的伤,冷声喝道。
“公主今早出府,去城外二里地的宝雄寺,出城一里地不到,被人行刺,暗卫一时不察,被歹人抓了空子……”青叶被梅左身上的气息压迫地声量渐弱,梅左那双狭长的眼泛着幽暗的冷光,像柄出鞘利剑让人不敢逼视。
少顷,梅左垂眼看着秦斯然白皙的脸失了血色,问:“红叶呢?”
“红叶姐亦是受了重伤,送到她的房内找了大夫医治。”
梅左意味不明地应了一声,青叶不知她在想什么,紧抿着唇与符大夫换了眼神。
符大夫抚着胡须:“驸马爷,勿急,这人一剑失了准,我已让侍女止血清理好伤口,上了药,晚些公主便能醒来。”
青叶携同大夫和一众侍女出了寝殿,留梅左一人在侧。
梅左倚着床榻蹲下,握着秦斯然的手磕在额头,浑身发颤,嘴里呢喃着:“秦斯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