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这不是我们的梅师父吗?”梅左一脚跨过正堂门槛时,就听见这声阴阳怪气的招呼,惊得她动作都停滞了片刻,讨好的笑容下一瞬浮现在脸上,几步走到李果身边,“哟,这不是我俏丽多姿,千娇百媚,美艳绝伦的师叔吗?”
李果把玩着耳畔垂下的发丝,嗤笑,“谄媚小人。”
梅左笑容一滞,旁侧的叶行泽忙端起茶盏掩笑,叶弱水见状亦是忍俊不禁。
“说吧,这几日偷偷摸摸做什么去了?”沈将来慢悠悠道,这话一出,旁边三人的视线仿佛是百年老树的树根深扎入梅左脑子里,梅左有些头疼地扶额,心底盘算着怎样的理由才能一句堵死几人的盘问。恰在此时,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梅左有些疑惑地侧首瞧向门外,就见叶凡尘神色慌乱的站在堂前,面上还带着显而易见的紧张和欣喜,梅左下意识眯了眯眼。
叶行泽放下茶盏,皱眉斥道,“又忘了为父的话了?行事要戒急戒躁,何事慌张?”
叶凡尘平复着起伏不定的心绪,用他以为镇定的声音回道,“易......易秋来了。”说完迎上梅左嘲弄的目光才意识到他仍然慌乱到口吃。梅左瞧着他那般模样顿觉无力,随即苦笑着呢喃,“这下真是热闹了。”
而余下四人的心神都被叶凡尘的话牵了去,面上皆是惊喜不已,叶行泽大笑道,“小秋在你后头?快些让小秋进来,我可好些日子没见他了。”
叶凡尘闻言愣头愣脑回了句,“爹,他还在宅子外头候着。”
叶行泽双目一瞪,指着他嚷了句,“你瞧你办得什么事!”说完离了椅子,几步走出正堂,掠过叶凡尘亮声吩咐,“叶风,快些去请你易公子。”
遥遥听见叶风回应,“好嘞,家主,这就去。”
叶弱水嘴角噙笑,微微侧首瞧见梅左暗自舒了口气的样子笑意不由又深了几分,而后又敛去笑意若有所思地低头蹙眉。
梅左正暗自庆幸易秋来得真是时候,免了她一番口舌,随后就听到眼前的李果一派云淡风轻地说,“今日且饶过你,明日我再好好问你一问。”梅左撇了撇嘴,抬眼瞧叶凡尘心不在焉地进了正堂,她面色一沉,唤道,“尘儿。”
叶凡尘猛地回过神,快步走到梅左身侧,瞧着梅左饱含担忧的目光,茫然无措的低声叫了句师父。
易秋走过熟悉的庭院,朝他请礼的人还有些是早年便见过他的,当他毫无防备被叶行泽拉进正堂时,下意识的去寻叶凡尘,就见他还是跟以前一般,一旦六神无主便只会往梅左身后躲,只是这些年他已然比梅左高了不少,以至于易秋一眼就瞧出他目光闪躲。
都是熟识的长辈,几人晓得易秋的性子,随意问了几句得知他为山庄运送物资今日刚至金陵,便也不再拖着他相谈,临了叶行泽不顾易秋百般推辞,硬将其留下佯怒骂他生分,待易秋松了口,忙吩咐下去打扫厢房好让他歇息歇息。
叶凡尘的小院中,梅左百无聊赖地坐在石椅上,支着下颌瞧叶凡尘在青竹旁来回踱步,口中还念念有词,“师父,你说易秋此般是何用意?”
梅左叹了口气,“前几日你还同我念叨他,如今他来了,你反倒视他为洪水猛兽,我倒是想问问你是何用意?”
叶凡尘被噎得步子一顿,旋身看向梅左,垂头丧气地回到石桌边,咕哝着,“我怕他嘛。”梅左闻言颇觉好笑,白了他一眼,不再理会他起身便想走,等她走到五步开外,叶凡尘拔声高喝,“站住!”梅左环抱着手,回身斜眼瞧他。
叶凡尘见梅左眯起双眸神色凌冽,悻悻的笑道,“不是师父,你今早是不是又去长公主府了?”
梅左神色舒缓,反倒是沉默下来,眼底情绪复杂难辨,少顷并未回答叶凡尘的话转身径自离开,任由叶凡尘在后头如何叫唤都不予理会。走出叶凡尘的院子,迎面就看到易秋亦步亦趋走来,梅左在廊下站定,见他走近了,“你不是今日到的金陵。”
那话说得不容置疑,易秋面上是一贯的冷漠,不肯定不否定,梅左笑着摇了摇头,与易秋擦肩时才听到易秋说道,“在里面?”
梅左极快的回,“怀俗吗?不在。”易秋面无表情地看向梅左,梅左被他那略显灰暗毫无情绪的双眼盯久了,无趣的收起调笑的心思,信步而走,易秋听到她的声音渐行渐弱,“在在在。”易秋在叶凡尘的小院外垂眼站了许久,终是未曾推开那扇门,转身离去,徒留一声叹息入了花草的耳。
蔚蓝的天被不知名的人泼了浓墨,反手一搅就成了黑夜,连带着夜星也都暗淡起来,偶尔躲在层层浮云之中,而明月尚未入画。
偌大的叶宅悬起红灯笼,红蒙蒙一片,人说这叫喜庆。沈离歌被解了禁,拉着叶怀俗鬼鬼祟祟进了酒窖,说她如今都十六了,要偷坛酒尝尝鲜儿,说完还忿忿不平的抱怨梅左前几年总用她年纪尚小的理由搪塞她,明明她九岁就识得此间滋味了。叶怀俗听着她抱怨,警惕地打量了四周确认无人,撅着屁股在一众酒坛中摸索,沈离歌给他放哨,忽地听到外头有些细微的动静,瞪圆杏眼回头问,“叶怀俗你好了没?”
“快了快了,祖宗哎别急啊。”叶怀俗埋头扒拉,少顷,兴奋地低吼着,“找到了,找到了,”炫耀似的举起那坛小酒,“这可是我爹为阿姐出嫁准备的女儿红,当年还剩了一坛,可算被小爷找着了。”
沈离歌眼睛一亮,“走!”说罢先一步出了酒窖,叶怀俗紧随其后,嘴里不住地念叨,“藏马厩里,马儿已经喂了之后便不会有人去,铁定无人知晓。”
马厩里窸窸窣窣的声音此起彼伏,几头马儿偶尔打个嘶哑的马鸣。
“你确定藏这?”
“确定,你放心吧,绝对没人知道。”角落处,叶怀俗把酒坛埋在挖的洞里,临了还用脚踩了踩那层土,又扯了马草盖在上头,一边抖落身上的泥土,一边得意的转身,“万事大吉,走吧,待会我爹该让人来寻我们了。”沈离歌认同地点了点头,两人步履匆匆的走了。
东厨的门下人进进出出,忙碌之余脸上洋溢着喜悦。
正堂前叶行泽张罗着家宴,沈将来夫妇立在廊下交耳细语,叶凡尘躺在床榻上辗转反侧,叶弱水在清水居内凝神写着即将要寄回夫家的书信,而易秋负手站在厢房外仰头时终于看到姗姗来迟的明月,匆匆离开的沈离歌和叶怀俗忽略了坐在屋顶上,将一切尽收眼底的梅左,她的目光落在藏酒的角落,弯着眉眼正笑得开怀。
菜肴上尽,叶行泽满意地抚着八字胡,运足内力大喝,“开宴!”那声音一连出去一里多地。叶怀俗催促着沈离歌快些走,担忧迟了又被罚;叶凡尘翻身坐起抻了抻长衫,推开房门走了出去;叶弱水将暗黄色的书信归放好信步走出清水居;易秋动了动身子,晚间的秋风吹得他面色发白;梅左轻巧地落了地,离开前饶有兴致地看了眼离藏酒处一尺的雍旭。
叶家的下人说,这是几年来叶宅最为热闹的中秋。
皇宫外欢声笑语,皇宫内歌舞升平。宫殿中众臣推杯换盏,一派觥筹交错,红衣舞女端着柔软的身姿轻舞,谢鸣望双眼迷蒙,坐在旁侧的大臣瞧见他不小心打翻了酒樽,正想上前提醒两句,就见谢鸣望猛地站起身来,眼看是酒意袭来晃晃悠悠半晌才站稳。定国候谢斛面色一变,还未来得及将谢鸣望拉回来,就见他穿过舞姿曼妙的舞女们,几步走至殿中央,朝秦驷一拜,含混不清地说道,“皇上,臣有事请奏。”
乐声戛然而止,舞女们亦是停下动作,一时间殿内落针可闻,徐世和掀了掀眼皮,不动声色地瞥了眼坐在左下泰然自若的秦斯然。秦斯然垂眸浅酌,对眼前略显紧张局势浑不在意,摩挲着手中酒樽,思绪飘浮之余还在想梅左会不会喜欢这宫中的酒。
秦驷和煦一笑,安抚似的开口道,“鸣望啊,有何事日后再说,今日高兴,不谈国事。”
谢鸣望一瞬清醒少许,咬着牙不管不顾地抬头凝视着秦驷,“臣,恳请皇上赐婚。”
秦驷面不改色的轻笑道,“你想要朕赐谁和谁的婚。”
而谢斛神色陡然一变,紧接着怒斥道,“谢鸣望,你好大的胆子。”岂料,即使如此也未能阻止谢鸣望将后话说出。
“赐臣谢鸣望与长公主秦斯然的婚。”此言一出,大殿内寂静片刻便骚动起来,诸臣面面相觑,只有谢斛叫苦不迭。秦斯浩扫眼看向秦斯然姐弟,嘴角溢出声冷笑。正当众人以为秦驷会大发雷霆时,只听见秦驷悠悠缓缓,语带可惜说道,“朕愧于谢爱卿,朕已拟旨赐婚于长公主与徐家二公子。”话音刚落,一片哗然。
夜深,热闹消退。蓝启静默地候在太子寝殿外,听着里头瓷器落地的清脆声,兀自叹息,他袖中有张信条,内里的内容是他信得过的下属念与他听的——徐世和于昨日接任御史大夫之职。幽冷的月光落在蓝启身上显出乳白色的光晕,他低笑,“利用谢大将军逼掉皇上最后一丝犹豫,长公主好手段。”今日起,无论秦驷对徐世和再如何信任,这明面上徐世和已然站在了七皇子那头。
翌日,秋意渐浓,沈离歌一早添了衣衫拖着叶怀俗悄悄回到马厩,见到醉倒的雍旭和被刨开的酒坛时欲哭无泪。而尚在熟睡中的梅左等人被下人笃笃的敲门声唤起,匆忙洗漱后赶往正堂。沈将来夫妇瞧见来人,笑道,“徐兄。”徐世和脸上露出丝笑意,而夫妇俩的目光落在徐世和后头的仆从身上,是官家衣裳,两人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皱起眉头。
徐世和见众人已齐,后头着浅黄色内官官服的人向前一步,将手中之物恭敬地递与徐世和,徐世和眼神直直落在梅左身上,神色一凝,喝声,“圣旨到,梅左接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