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箱,秦斯然足足洗了一个多时辰才出浴,她穿戴好衣物从屏风后走出来时,便看到梅左背对着屏风侧卧在床榻上。正当秦斯然刚升起梅左已然梦会周公的念头时,梅左却突然翻身而起,神采奕奕地走到桌边坐下,秦斯然被梅左突如其来的动作惊的秀眉一抖。
而当梅左抬眸,刹那间,眼底尽是秦斯然披散三千青丝的风姿,梅左呼吸一窒,毫不掩饰眼中迸发出的惊艳目光。
世人称发为三千烦恼丝,和尚舍掉其只为求个虚幻的佛,梅左此时却叹到这些出家人不加思量。眼前的秦斯然蛾眉淡眸,面容清丽,烟青色的长袍披于身,缥缈若仙,秦斯然瞥见她目光闪动的模样,颇为好笑的挑眉轻咳一声,暗自感慨遇见梅左后连咳嗽次数都增多了不少。闻声,梅左隐在桌下的拇指,下意识地摩挲了下食指指腹,面上却好似十分坦然的收回目光,徐徐说道:“秦姑娘,请坐。”手上也不闲着,慢条斯理地倒了两杯茶。
秦斯然理了理鬓角微湿的青丝,照常选择坐在与梅左相对的位置,她一向觉着相对而坐易于观察谈话人的神态动作,衡量对方所想,进而予以回复,而且这样的距离符合她同梅左现在的关系,自然“关系”说的是熟识程度,也是主雇身份。
茶水落入杯中,梅左笑着将其中一盏茶递了过去,待秦斯然面色温和的接下,自个也呷了口茶润润嗓,才慢悠悠的说:“秦姑娘,对于此次前往金陵,适才我考虑了一条路线,咱们现今恰巧处在洛阳、长安两地的交界处,若是要回金陵势必是要先前往南阳,我们再从南阳直接顺着官道绕行秦岭东侧,随后东行进入淮南一地,从洛阳城横渡长江行至镇江,便可一路回至金陵,只是我想镇江到金陵城会危险万分,不知秦姑娘以为如何?”
秦斯然听完这一席话,抬着茶盏微微蹙眉,沉声说道:“不知能否绕过淮南地区?”
梅左闻言,方才想将茶盏送至唇边的手顿了顿,又将茶盏放在了桌面之上,缓缓摇头:“恐怕不行,想要绕过淮南,我们势必要在走过秦岭东侧之后渡过长江,梅雨季节虽然早已过了,可这些日子不知是何原因天气反复,前几日竟阴雨连绵,连续下了三日的雨,现下河水暴涨,而秦岭和淮南之间的河段,因着地势的原因水势汹涌,若是强渡太过危险,况且恐无船家愿意渡我们。”
话音一落,两人好像突然有了默契一般,皆是沉默不语,秦斯然垂首不言,敛去眼中一闪即逝的精芒,气定神闲的摩挲着茶盏杯沿,梅左兀自露出不以为然的神情,勾起唇角意有所指的说道:“危险之地有时也等同安全之境。”说到此,跟着抿了口茶,唇齿间皆沾染了茶香,颇为满意的点头,无声赞许着店家厚道,也不过片刻之间,梅左复又开口说道:“你说呢,秦姑娘?”
秦斯然嘴角晕出一抹浅笑,抬眼对上梅左细长的眼眸,大大方方的回:“梅左,乃艺高者。”
梅左听及摆手笑道:“秦姑娘谬赞了,我实属愚笨之人。”
秦斯然只当她谦逊,不以为意的同她笑了笑。
“噢,险些忘了问姑娘是否会骑御。”
“未曾学过。”秦斯然只摇头说道。梅左点头表示明了,这时房门被轻轻叩响,秦斯然镇定自若的喝着茶,梅左瞧这模样,默默起身开了房门,门外店小二安静的候着,见梅左开门:“客官,您要的热水和饭菜。”
听到饭菜二字,梅左眼睛一亮:“摆桌上吧,再麻烦贵店明日给我准备一匹好马。”
“好的,客官。”店小二陆陆续续把菜上完,梅左关门赶忙回头坐在椅子上摩拳擦掌地说:“路上就吃了些干粮,饿得我都没精神了,秦姑娘快请。”
秦斯然看了看桌上的菜肴,三菜一汤,荤素相搭,卖相也甚是不错。实际所谓的山珍海味,玉盘珍馐秦斯然吃过的,没有十之八九,也有六七了。但是此时看到这四道菜的她却食指大动不已,为何?因为她饿了。所以当梅左请字刚落,秦斯然略微点头,便提筷小块朵颐,这朵颐倒是夸大了些,因为她不过是比平时的进食速度快了一星半点儿,而梅左自然是一如既往地豪放。
梅左幼时尝过饥饿到头昏眼花,手脚无力的滋味,所以这些年从不浪费丁点饭菜,每每都将饭菜清个干净才罢手。
正因如此,梅左吃完饭沐浴好已然亥时。
沐浴完毕的梅左只着了一件中衣就出了屏风,立在桌边不解地挑眉:“秦姑娘,还不歇息吗?”
此时的秦斯然仍安稳的端坐在桌边,闻声和颜悦色地看向梅左,十分简明扼要的道:“只有一张床榻。”
梅左抚着下颚,认真地看着床榻,仿佛才知晓房内只有一张床榻一般,恍然大悟的道:“噢,只有一张床榻啊。”随即又道:“都是女子,同榻而眠有何不可,歇息吧。”说完先一步走向床榻,就势一躺。
桌边,秦斯然目光闪烁,欲言又止,终了却不再多言,只轻叹着起身朝床榻走去,梅左往里靠了靠,腾出位置好让秦斯然躺下歇息,秦斯然默然将外袍脱去,将将躺下,两人同时开口说道
“秦姑娘放心,我睡觉规矩得很。”
“梅左,我睡觉不大安稳。”
说完,两人俱是一愣,随后梅左边拉过棉被替秦斯然盖上,边笑道:“无妨。”
窗外星河低悬,夜凉如水。疲倦的两人齐齐睡去,所隔半尺,青丝相缠。
金陵城坐落在西市的一间府邸内。
院里繁花似锦,假山亭榭,池水白桥,鹅卵铺路。
屋内古色古香,明窗净几,珠箔银屏,檀香袅袅。
有一人头戴玉冠,身穿黑色软烟罗缎袍,衣袍金丝滚边,广袖袖边绣有祥云暗纹,枣红色束腰,这身装束华贵而内敛。那人面若冠玉,器宇轩昂地站在案边似笑非笑盯着底下跪伏着的人,又移开视线拨弄着书案上悬挂着的狼毫笔,悠然开口道:“人呢?”
跪伏着的人闻声惊惧地抖了抖身子,赶忙回道:“还未找到。”
黑袍男子拨弄毛笔的手微微一顿,挺直背脊负手俯视着底下的人,笑意晏晏地说:“再给你三日,若三日后我还未见到人,我相信你没了那双眼,也还能为我办事的,蓝启,你说对吗?”随和的像是在询问家中双亲可好。
底下那人不安的咽了口唾沫,缓缓抬起头,脸色苍白,额头渗出细细密密的汗珠。倘若梅左在场,定能一眼认出这便是那位目中无人的蓝袍男子,而他此时却低声下气,谄媚着嘴脸讨好地说着:“主上息怒,我现在就催促那群废物去寻。”
黑袍男子微眯眸子,整理着袖口,冷喝一声:“滚。”
蓝启瑟缩着身子,撑着抖若筛糠的双腿,恭敬的撤了出去。黑袍人平复着情绪,低声呢喃着:“秦斯然啊秦斯然,兄长日日提醒你乖些,可你仍旧不听劝告,既然如此,也就修怪兄长不择手段了。”说完,他神色漠然地看向书案,蓦地一笑,笑的嘲讽又怜悯。
书案上摆放着笔墨砚台,正中央搁着一封被拆开的黄皮信封,除此之外别无他物,所以显得格外引人注目。隐约可见封面上写着:
谢鸣望亲启
相由心生,字随人异,这字确如落笔者一般秀丽欣长,神韵超逸。
黑袍男子骨节分明的手将信纸装回信封,低语着什么,贴近了才听清,他正满面遗憾地叹息着说:“可惜,马上就要香消玉殒了。”如果话语间不那么狠厉决然,这般惜才的做派若传出去,估计会引来诸多怀才不遇的能人义士相争入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