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家村就在远西村隔壁，回去的路基本相同。两边的田地只剩被收割后的黄桩子，静静整齐排列，像老板的头发又直又硬的杵着，还好老板不是黄毛，不然可真难看。

夏小雨不禁瞧向周旭头顶。

“？”

像被抓包似的收回眼神，她干脆戴上耳机听口语听力。

面包车最终缓缓停在一栋二层小楼旁，看得出建造的人是花了心思的。窗棂造型洋气，砖瓦垒砌平整，二楼阳台都是铁艺栏杆。甚至院子里还有池塘和石狮。

只是外墙斑驳，栏杆锈迹斑斑，池塘里也早就干涸无人打理。若不是院子里晾晒的衣物夏小雨差点以为无人居住。

“这是你家吗？”夏小雨在院子外朝里打量。

“嗯，我父母家，待会遇到人就跟在我身后，别理会。”周旭下车带着她往里走。

“遇到人？”

“我爷爷走后叔婶他们就住里面了。”

“那...”夏小雨有些迟疑。

周旭瞥她一眼，“周维涛平时不住这。”说完又朝里面不高不低的叫了句。“叔。”

他们走到里屋门外了还没有人应，只是从旁边的厨房里走出一个端着碗饭菜的女人。女人个子很矮，连夏小雨都要向下垂眼看她，皮肤偏黑，眼睛不知道是瞪的还是天生长这样，很大，里面闪着又凶又精的光。

周旭又低声叫了句，“二婶。”

婶婶靠在厨房门框上，一边咀嚼饭菜一边肆无忌惮的看完周旭又打量夏小雨。“我要不出来都当没我这人了。”声音尖细，开口就是吵架种子选手。

“二婶，我们来拿些东西。”周旭声音平淡。

婶婶先是警惕的上下看着周旭，又忽然咧起嘴角语气也变得和煦。“哎哟小旭想通了阿，早这么想不就好了”

她快步走到两人跟前，用手里的筷子往楼上指。“你东西都给收拾好了，喏，就在二楼最左边房里。想明白就好，怎么说都是一家人。”

“我没打算签字。”周旭淡淡打断，用眼神示意夏小雨跟上。

身后尖细的声音更加刺耳，“那你回来干什么，当我这是旅店阿想来就来。”

夏小雨一路跟着来到二楼，里外装潢基本一致，都是看的出建造的用心却又透着老旧无人保养的。

她一路走进那个左边房间，发现这就是个小杂物间，全是堆得乱七八糟的木头桌椅杂物。有的角落里都开始挂蜘蛛网，周旭让她在门口那块等，自己则在里面左翻右找最后抱出一个大纸盒。

夏小雨这才开口问“这是什么？”

“我高中时候的东西。”

“高中时候？”夏小雨瞪大眼睛，那不得十多年前的时候了。

“嗯。”好在这个大纸箱一直放在别的东西下面，尘垢不算太严重，周旭掏出湿纸巾大致的擦拭后撕开胶带。“也别嫌弃脏不脏了，先看看东西对不对。虽然时间久了但重点知识点应是差别不大。”

夏小雨本就没洁癖，直接上手和他一起把里面的东西往外清，听到周旭这么说才蓦地的抬头，“你是带我来拿你的上学笔记？”

“嗯。”周旭只是淡淡扫她一眼，继续整理，见她还处在惊讶中又补充道。“我当年也是超线30分进的江大，应该够你看了。”

夏小雨更震惊了，半晌才道“老板，你可是真学神啊，够了够了，可太够我看了。”

说完她又低头仔细看箱里的东西，她随意打开一本数学书，里面整整齐齐的钢笔字笔记，笔锋笔画横平竖直，间距均匀得当，比现在的龙飞凤舞规整得多。

每一本科目书下还有单独的笔记本，分门别类的摆放整齐。

“只要笔记本还是书一起拿？”

“当然是一起拿！”夏小雨仿佛看见大学在向她招手。

“嗯，不过时间久了和你现在书应该改版不少。”

“没事，知识点都大差不差。咦，这是什么？”夏小雨在箱底发现一张A4大的照片，抽出来后背面写着育才中学高三5班毕业证，还有对应的学生名字。她饶有兴致的翻过来去找周旭的身影。

手中照片被抽走，抬头看到周旭抿着唇把照片翻过来又放回箱底。

“老板还会害羞啊。”夏小雨嬉皮笑脸，伸手就去抽。

一只大掌覆在她莹润手指上，“有什么好看的，还拿不拿书了？”

“书肯定要拿，可照片我也要看，不然多不公平。”夏小雨志在必得的语气。

“不公平？”周旭疑惑。

“对啊，你都看过我年轻时候，我还没看过你的呢！”

周旭嗤笑一声，“你怎么不说我还没看过你年纪大的时候。”

“你会看到的。”夏小雨狡黠一笑，小手捏着照片角继续往外抽，周旭没在阻拦继续收拾书本笔记。

夏小雨快速扫过一排排青春张扬的脸，一眼锁定最后一排中间的男生。随性的碎盖短发，五官和现在变化不大，抿唇微笑，眼睛弯成月牙锁定镜头，溢出纸片外的不羁与活力。明明都是一样的校服，在他身上就是格外亮眼。

她忍不住偷看身旁的他，又看看照片里的他。都很好看，校服承载的是明媚青涩，身旁的他则更从容内敛。她有些羡慕那个从高中陪伴到他大学的女生了，仅仅两秒后她又不羡慕了，无疾而终而已。

“看够了吗？”

周旭的声音令她回神，悄悄把照片塞进一本英语书里，又数了数科目和笔记本。“还有吗？”

“差不多这些了，你能啃透高考就不是问题了。”

“这些也不带走吗，好可惜。”夏小雨拿起一本表面印着雪人的同学录，现在不怎么兴起这些了，周旭读书那一年却很流行。

夏小雨所以的翻着里面写满的同学信息，周旭只是淡淡扫了一眼。“不用了，能还有联系的也不会靠这个。”

想想也是，多年以后特别是步入社会，哪有因为一张信息纸而延续的友情。两人最后打包出一摞需要的书本，放到他们带来的干净塑料袋里。

夏小雨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下楼，周旭叫了一声‘小叔’。

抬眼便看见一个高瘦的男人坐在门口小凳上抽烟，一条腿弯着，一条不自然的直直向前伸，脸上仿佛骨头挂着皮，皮里又嵌着两个深深眼窝。

婶婶站在一旁唠叨，手里那碗饭菜变成飘着油花和菜叶的热水，还在冒着白雾，小叔一言不发。

见他们下楼，小叔侧过身扯着嘴角，夏小雨想起老马养过的沙皮狗，也是这样一道道黑深的沟壑，但比这个男人多了层肉。

“旭儿来了，吃过没有。”

婶婶快速的瞧一眼周旭，又不满的朝小叔‘啧’一声。

“吃过了，今天就是来拿点东西。”

小叔小幅度点头，没有说话的意思。夏小雨垂着眼跟在周旭身后直径走入院子，身后一身尖细嗓子炸响，“老天不长眼哦，老的偏心小的没良心，我涛涛怎么办哦，日子过不下去了，真是活不了。”

夏小雨被吓得一激灵，忙回头去看。只见婶婶扯着嗓子哭嚎，像是有八辈子委屈在爆发。双腿随着声音高低直跺脚，挤满哭腔的脸上干巴巴，倒是手里的热水端的稳得很。

小叔下意识的去看院子俩人，又飞快的偏回头对婶婶的行为装没看见，手里的红点吸得更亮。

“走。”周旭低沉的声音传来。

夏小雨扭头跟着又走两步，婶婶一下急了，顾不得手上热水就几步追近院子里。

“周旭你给我站住，你当我这里是什么，旅馆还是仓库，什么垃圾都甩给我们，你乐得轻松自在。”骂声添了几成恼怒，随后又扭头吼道。“周荃仁！涛涛是不是你亲儿子，从小爷不疼爹不爱，可怜我涛涛年纪大了还说不上媳妇。你们周家眼里只有大孙子，偏心都偏出十里地了你这当老子得还缩成乌龟。你以后死了都别想让涛涛给你摔盆！”

说完还不解气，又折返回去去推搡小叔。夏小雨怀疑要不是他靠着门框，这几把都能给他骨头架子推翻，然而他只是抹了把脸扭头不去看她。

婶婶见还是没人搭理，路数又变。她冷哼一声，“行阿，没人管了，我这就跟你离婚，我让儿子改姓，谁管他我让他跟谁姓，谁要他有个没种的爹！”

小叔一下急了，撑着门框站起身瞪圆了眼。“你敢！”

“我怎么不敢，你不配当爹我就给我儿子找个配当爹的！”婶婶叉腰仰头，看着比她高一个头的小叔。

“要滚你王娟自己滚，老子儿子流的是周家的血！”小叔夹烟的手指直颤，好像被触逆鳞拼着一口气也要震怒。

“呵，现在我成外人了，现在知道你是涛涛他老子了？老东西扔给我的时候你怎么不说，卖鱼塘的钱被占的时候你怎么不说，你儿子结婚都盖不起房的时候你怎么不说。现在名声都被你这个好侄子搞臭了，换个姓还能换个名声！”

婶婶语速飞快，面对她的连环轰炸，小叔只有气的手抖得更狠的份。

夏小雨看得她油亮的乌色嘴唇翻飞，一脸阴沉，她虽然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也知道话里话外骂的人是周旭。

想起周旭之前的嘱咐她咬着颊内侧的肉提醒自己别出声。

回过头去看周旭，他只是冷眼看着，没有准备开口也没提步就走。她伸出手溜进周旭的宽大手心，小幅度摩挲像是安抚，像是问他该怎么办。

周旭感觉手心里的凉意，下意识反握住那只葱节凉玉般的小手。对上夏小雨漆黑如墨的眸子，思绪一下被带出，他怔愣几秒像是在思索，婶婶的声音被抛在脑后。

回神一瞬，他蓦地松开手出声。“我签字，让周维涛拿着东西去店里找我。”

婶婶吵闹声戛然而止，大概是没想到他突然间松口，愣住几秒挤出几声干笑。“啊，好，好。我让涛涛去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