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京的四月算不上特别热,时不时的有清风拂过,藏着槐花的清香。
梁慎早已转过身去,并未看见许乐善的神色。
他的衣摆被风轻轻的吹起,又轻轻的落下。
只见门被缓缓推开。
是阿双。
梁慎轻一挑眉,道:“啊…许娘子和阿双姑娘认得?”
阿双见了梁慎,吓得手中的糕点盒都落到地上,她匆匆一行礼:“梁、梁大人,民女…民女不知梁大人在这和许娘子谈事…民女多有叨扰!”
阿双才将地上的糕点盒拾起,拍了拍上面溅起来的尘埃。
她求助似的看向许乐善,许乐善这才抹了眼角要掉不掉的泪,赶忙上去迎着:“哎呀没事,没事,又不是糕点掉地上了,阿双的手艺,我晓得,很好吃的…梁大人是好人,你也莫要如此怕官,好吗?”
梁慎看着这两人一唱一和,心中略有疑惑。
他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凶狠残暴之人吗?
于是他扯唇笑笑,温声道:“莫怕,本官只是来问些事。”
梁慎走近阿双,才发现她的身子微微颤抖。
怕成这样?
他担忧似的蹙了蹙眉,柔声问道:“阿双姑娘…你可是身体有所不适?这四月的天也不算凉,怎么抖成这样?”
阿双摇摇头,脸都更白了几分,额上还有冷汗挂着,只稳了稳自己的声线:“无事…梁大人,是民女不好…”
“那便先坐下歇歇吧,你若好了些,本官再同你说事,可好?”梁慎垂眸,虚虚地将她搀扶起来。
阿双颔首,点了点头。
*
梁慎坐在矮凳子上,坐得板正,于小几上研了墨,便执着毛笔,问道:“你们二人如何相识的?”
许乐善腼腆的笑了笑:“住城西的,大家都认识,大家看阿双平常住这,年纪小,还是一个人,不止民妇,大家看待阿双,都是当妹妹看的。”
“哦,”梁慎虚虚写下几笔,于是又问阿双:“阿双姑娘,请问你对于氏两兄弟和刘绱语有什么印象么?”
“安山人很好!”阿双如此说道,一副少女怀春的激动样,许乐善瞥了一眼,捧起茶盏抿了一口,梁慎打量一番,敛睫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阿双顿了顿,又道:“于大哥…于大哥平日里不怎么说话,沉默寡言的,还请我到他们家去吃过饭,那时刘姐还没被找回来…后来刘姐回来了,还教过我识字,人可好了…”
“唉,可惜了…”她萎靡的叹息一声。
梁慎颔首,道:“那,你们最后一次见他们是什么时候?”
阿双思索了一下:“大约…一个星期前?约莫是上午,民女去花幼堂是午时,见还有些时候,便先去找了安山,可是当时只有于大哥在。”
“嗯,那就是只见过于安寿?”
“是的,于大哥当时好像心情不好,同民女说安山今日不在家,让民女先回去,民女就直接去了花幼堂了,”阿双道:“民女见刘姐也不在家,当时想起,许是去学堂教书去了。”
“后来再也没见过?”
“没见过,”阿双果断的摇摇头。
梁慎嗯了一声,轻抬下巴,示意让许乐善说。
片刻,便听她道:“约莫是一月前,平日里不绣衣裳,便帮邻里浣衣赚些零碎钱,不过不见面,只要把要洗的衣服放在木桶里,把铜板放在里边,民妇就会拿回来处理,一直以来都是如此。”
话音刚落,便听他又问道:“那你们可听过什么动静?都是住他们附近,若有些大声响,应当很容易听到吧?或者有什么蹊跷?”
“声响倒没听过,顶多是碗盏碎裂的声音,那是常常有的,不过若说蹊跷…”许乐善思忖着,翕唇半天,才道:“约莫前一个星期,民妇浣衣后放在他们家门口,便回了衣铺,也不知他们何时收进去的。”
“奇怪的是,一直从那天起,他们再也没有放衣服出来过。”
梁慎颔首,问道:“报官是在三天前,一学堂夫子报的,你们这几日没见他们出来过,怎么就不好奇?”
那二人摇了摇头,许乐善先道:“再怎么样,平日里也是有自己的活计,哪儿能时时刻刻看着他们呢?”
“嗯…如此,”梁慎起身,将本子收进袖袋间,他规矩的行了一礼:“多谢二位,若还有事,便再找你们。”
他关门而离,回眸只见那压檐的槐花,日光撒去,有如粼粼月华。
古怪极了…
这二人所见的于安山,性格对不上。
得等萧敛琢回来,去别家问问。
路边喧嚣,梁慎顿住脚步。
蓦然回首,原是卖槐花冻的街边小摊,围了一圈玩闹的儿童和年轻人。
只听一男子问那支摊的少女:“今年刘娘子怎没来?我年年从城南跑来,就是为了尝尝你们这的槐花冻呢。”
那支摊的少女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笑容停滞了下来。
“她…刘娘子有事,今年没和我一起打槐花,”少女扯了扯唇,眉头却撇着,笑得很是难看。
那男子见她这样,也不知是为何,只道:“哦…可能最近受了凉吧,在家里好生休养,芈秋姑娘,你也莫担心了。”
芈…秋?
梁慎挑眉,似乎在想自己从哪儿见过这名字。
罢了,回大理寺再查。
不过…刘娘子?
他缓步过去,弯眸笑笑,问道:“来一碗槐花冻。”
“啊,好嘞,”芈秋听见声银,回过神,给梁慎端了一碗槐花冻,她抬头,却愣住了:“客官…?”
藏蓝薄衫束冠钗,腰配木符系蕙纕。
玉面郎君眼下疤,谁人不知梁探花?
“梁梁梁…梁大人?”芈秋猛得一顿,将碗又放下,虚虚向人行了一礼:“竟是梁大人!”
哦,梁慎想起来了。
就是这人和学堂夫子一起报官的。
梁慎勾唇,颔首回礼:“嗯,芈秋姑娘。”
芈秋见他接了碗就准备走,又顿住了,蓦然喊住了他:“梁大人!能…能等等吗?民女,民女…”
梁慎顿步,回身点头,温笑道:“好,姑娘莫急,梁某便在此处等。”
芈秋这才安了心,又开始忙活自己的了。
梁慎坐在小摊旁角落的地方,拿着勺匙,有一搭没一搭的戳弄着。
那阿双和许乐善说的若是不对头。
或许…就不用等萧敛琢回来了。
*
夕日欲颓,芈秋好不容易将做的槐花冻都卖出去了,梁慎也吃完了一碗。
芈秋边收摊子,边腼腆的笑着:“多谢梁大人愿意等民女,怕是都等倦了。”
梁慎摇首,道:“无事,还是多亏芈秋姑娘及时发现,和那学堂夫子一起报的官。”
芈秋颔首,支支吾吾半天又欲开口,却被梁慎打断道:“大理寺已经在查了。”
“噢…”芈秋放下支摊板子的手隐隐颤抖,憋着泪似的,颤声道:“那就好。”
“嗯,你也住城西,不如说说有何蹊跷?”梁慎走到她身边,帮她收拾东西:“本官来吧,待会再随本官去大理寺。”
芈秋抬眸,看向眼前这位“弱不禁风”的大理寺卿,心中触动。
“嗯,好。”
*
大理寺。
二人到了大理寺时,天已完全黑了,余留几点星星。
梁慎带了个娘子回大理寺,众人瞧了又瞧躲在梁慎身后的芈秋,才恍然大悟。
这是要审人了!
“散了吧散了吧,把二楼腾出来,供梁寺卿问东西呢。”
在二楼清理案卷的几人便匆匆下来,和梁慎简单汇报了几句,其中一人还往他的手里塞了个小纸条,但他并未打开,便让他们退下了。
芈秋左顾右盼的,畏畏缩缩的捉着右手腕搓了搓。
梁慎没回头,却像是感受到了她的胆怯。
落了座后,便推了糕点给她吃:“莫要紧张,吃点吧,花幼堂的。”
芈秋没动,先是抬眸观察了一下梁慎的神色,再才动的手:“多谢梁大人!”
梁慎支鄂,问道:“你今日除了问查案进度一事,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没了,只是希望梁大人快点查出真凶…还刘娘子清白…”芈秋笑得悲戚,梁慎抿唇,犹豫似的,又道:“无事…那芈秋姑娘可晓得,你没见到刘娘子前,有什么古怪么?”
“古怪…?”芈秋复述了一遍,她微微垂首,咬了一口糕点,道:“噢,对了,每年四月初,民女是要同刘娘子去打槐花的,做槐花冻…一起摆摊…”
梁慎听声音越来越小,话都还没说完,他抬头一看。
芈秋已经揪着自己的衣角啜泣起来了。
“呜呜呜呜…刘娘子那么好一个人…”她用袖子揩着泪,豆大点的泪珠不断的滚落下来。
梁慎显得手足无措,递了帕子给她:“别哭了。”
“呜呜呜…民女在这,还、还让梁大人费心了…给梁大人平白无故添麻烦了,”芈秋哭的泣不成声,话都讲不连续了,眼眶湿润,略显红肿。
“无事,无事,该查明的事,大理寺会尽力查明的,”梁慎放柔了声音,道:“你莫要担心了,本官会尽全力的。”
梁慎实在算不上一个会哄人的人。
毕竟查不明就查不明了,他也没办法。
他见芈秋情绪好了些,便话锋一转:“南洲芈氏,本官怎记得…和黔安刘氏没什么太大关系?好歹是管粮仓的二把手,也不至于落得摆摊的地步吧…”
“既然如此,倒不如同本官讲讲…”
“你和刘绱语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