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月之时,城西街边的槐树随风轻轻摇晃着,散落一地清白色的花。
那夹着绛色小衫的女子抵在门口,瞧起来胆怯得很,分明何事也未说,却咬着唇抵死不让他们进去。
不是家事不便,就是心里有鬼。
萧阚暗想着,一蹙眉,只觉怪异至极,他望向梁慎,似是在求助他该如何处理。
只见梁慎叹息一声,从袖中拿出了木符,厉声道:
“本官乃大理寺卿梁慎,他是大理寺少卿萧阚,受陛下之托前来调查,还请姑娘谅解公事在先。”
萧阚瞧那女子眼神怯怯,如受惊小兔一般,红肿的眼眶,也不知是为谁而泣泪,他使了些力,生生掰开了门,道:“姑娘请吧,屋里一叙。我们问什么,你便答什么就是了。”
那女子才似卸了力气一般,将门扉为他们敞开,她闻言,无措垂眸,行了一礼,只听她哑着声道:“是民女失礼,竟一时未认出梁寺卿与萧少卿,还请二位爷进吧。”
梁慎轻轻扫过她一眼。
*
小室一隅,不大,却也算不上多小。
梁慎观察了下四周,同于安寿那屋室差不多的构造,一旁便是槐树掺进来的枝头,压在屋檐边,簌簌落下一地素雪似的。
那女子为他们倒完茶,萧阚就轻抿了一口,便置于桌上,一边拿着本子誊记,又一边问着:“姑娘姓甚名甚?”
“姓…姓莫名双,大家都叫我阿双,梁寺卿和萧少卿唤我阿双…也、也方便些。”
梁慎颔首,也不知道这阿双为何紧张,便松了些声安抚她:“无事,不必紧张。”
阿双点点头,敛衽坐在椅上,便又聆萧阚打听道:“好,那么阿双姑娘在长京当什么职?亲人又何在?”
她一一回复道:“民女在花幼堂,当的是厨娘,亲人…娘早走了,爹供民女来京城,前些日子来探望过,瞧民女过的好不好,住了几日,便又回去料理田地了。”
“哦?竟是花幼堂的厨娘…手艺真是不错啊,今日本官才尝过一回呢,当真是软糯香甜,难怪长京的人抢着买。”梁慎抿茶,抬眸虚虚的看向她,不免想起了今日才尝了那花幼堂的糕点,还是那燕行越带来的。
阿双勉强的勾起一个笑:“多谢梁寺卿赞言了。”
她看起来心情很是低落。
梁慎轻轻一挑眉,给萧阚使了个颜色,让他继续问。
萧阚颔首,便又问:“阿双姑娘可对于安寿、于安山、刘绱语这三人有了解么?或者,过去有什么交集么?”
“安山…于大哥…刘姐…”阿双讷讷的念道。
半晌才像是缓过神似的,哭了起来,美人泪流满面,梨花带雨。
“民女、民女同安山两情相悦,他、他如今就这么离我而去了…呜呜呜…”阿双听见名字,泪便像是止不住似的,抽抽搭搭的,话也说不太清了。
“他怎么…他明明还同民女说过、说过要娶民女回黔安,风风光光的嫁他,定不让民女在他亲人前…薄了面子…”
阿双越是说着,越哭得来劲,萧阚递去的帕子都不管用了,早已浸湿了。
梁慎无奈,回避了萧阚无助的眼神。
找他有什么用,他像是什么很会哄人的人吗?
平常审讯人审讯惯了,这时哪能用那套逼问犯人的法?
萧阚闭了闭眼,又想起许乐善说,他爹将于安山赶出去过。
她爹似乎不同意这段姻缘。
于是他轻声轻气,将他哄阿止的法子使了出来,柔声道:“姑娘莫哭,此事交予大理寺查探,本官与梁寺卿必定会还大家一个清白的真相。”
“除此之外,本官怎听那许大娘讲,你爹把翻墙进来的于安山丢出去过?”
阿双一听,扭扭捏捏的,像是有羞红脸的架势。
她咬着唇,躲着二人视线,小声道:“是、是民女同安山相见,被阿爹撞见了…他以为那小子对民女不怀好心,便将他赶了出去。”
“哦?所以就是误会咯?”
梁慎适时出声,吓得阿双顿时浑身一紧。
“什…什么误会?”
“哦,无事,本官想多了。”梁慎轻笑一声,如此回答道。
阿双闻言,这才放心似的点点头。
眼见这天也暗了下来,余留点点星火。
梁慎抬眸一看,才知时候也不大早了,便同萧阚说道:“走,先回去吧,明天再来查。”
萧阚闻言,便将本子收进袖间,二人同阿双道谢,便转身离开了。
*
夜风清扬,拂在二人脸上。
“敛琢,你可觉得有何蹊跷?”梁慎替阿双关了门,便走在嘈闹的市街边问萧阚。
萧阚摇头:“目前并未觉得有甚让人难解一事。”
“我也觉得,唉,但这付察元三番两次来捣乱,也不知付家有何居心,”梁慎叹口气,见路边有卖酥油饼的,便顿下脚步买了一个。
“那付察元就是个酒囊饭袋,欺软怕硬,若不是仗着他姐姐付妃,早就提包滚出长京了,”萧阚环臂,垂首丧气思忖着,瞧梁慎动作,只觉得有些诧异。
梁慎从前从不买这些东西,买了也不是给自己,是给楚王的,他还以为他和僧人一样没有尘世口福之欲呢。
不过如今他和楚王闹这么难看,楚王为人又那般嚣张,这酥油饼又是买给谁的。
“你何时又喜欢上这酥油饼了,我怎么记得你从不吃这些东西,”萧阚疑惑发问,只见梁慎瞥了他一眼,满不在乎道:“喂狸奴吃,最近府旁常有只狸奴,瞧她有趣,便喂她逗逗乐呗。”
萧阚恍然大悟。
哦…!梁谨兄居然和阿止一般…也喜欢狸奴?真是怪来有趣的。
梁慎接过酥油饼,将铜板结付了,便同萧阚说:“走,去大理寺,把那三人的档案翻个彻底,今夜可能得晚些回去了。”
“好。”
两人结伴而行在无际的星夜里。
*
大理寺。
灯火通明,吵吵闹闹。
路过的人谁不知是这梁寺卿逼着人忙活起来了。
“哎…那个那个谁,你去誊抄我今日城西访户写的。”
“还有你也别闲着,去把八年前的滁兰返长京的人口找出来。”
“你,站着,等等等一会,我先让梁谨把信写出来,快马加鞭送到滁兰,让他们调出熙德八年到熙德十七年这段时间的户口登记。”
……
萧阚有条不紊的指挥着众人干事,一转头,看见歇在躺椅上,用纸遮住脸偷懒小憩的梁慎。
“醒醒,你怎么睡着了,都按你说的吩咐下去了,起来干活了!”萧阚蹙眉,将梁慎脸上的纸扯下拍醒他。
梁慎迷迷糊糊睁开眼,道:“没睡呢,这叫冥想…冥想想事呢。”
“谁听你在这扯谈,”萧阚见他醒了,便絮絮叨叨的同梁他讲着:“诶,你说怎么这么巧,这算上来你和这刘绱语呆过同一个地方呢,她最后被召回长京时,是在滁兰的乱葬岗。”
“去滁兰失踪九年…毫发无损?哈哈,我命要是也有这么大就好了,”梁慎这才缓缓起了身,瞥他一眼,才道:“不过滁兰近楼兰,拐卖之事确实不在少数…”
“总之如此蹊跷,叫我拿什么信她单纯是因被拐而失踪九年,回来时人还是完整的,”他将自己斟的浓茶饮下:“况且,她不是滁兰人吧?”
萧阚嗯了一声,若有所思似的:“嗯…确实,她是黔安刘氏的,母亲是黔安明氏的庶女嫁进了刘氏,不过在刘绱语始龀之年便因疫病而逝了。”
“明氏?”梁慎轻一蹙眉,又道:“可明氏…如今不是早已被流放至南荒之地?”
萧阚聆言,默不作声。
当年的刑部尚书张常,风风光光的娶了黔安明氏的才女明山姣。
传闻二人亲密如初,还曾共同誓言永生永世不分离。
可这张常竟因一时执迷不悟,违逆了私刑之罪,其实也本是功臣,只不过也不知因何原因触怒了陛下,本应流放的张府,却落得个满门抄斩的下场。
张常被传召之时,他的妻明山姣,便决绝地取来一剑,于府中自刎。
而明氏也受了牵连,被流放到南荒之地。
这本应是一对佳人才子,应是京城中的夫妻佳话,结局却足留了落寞可惜。
萧阚喟叹了一声:“当时她母亲已经逝世了,这么说来,刘绱语算得上明山姣的外甥女呢…”
梁慎缄默无言:“……”
“敛琢…张常,去过黔安么?”他蓦然问道,回眸看向萧阚。
萧阚闻声,便马不停蹄的将新誊录的档案翻开:“这我就不晓得了,这都是陛下那一辈的事儿了,过去多久了都…不过这刘绱语似乎念过书,考过黔安的乡试,还得了第四呢。”
“…那怎么,后来不读书了?”梁慎略显疑惑,就听萧阚说道:“没后来了,再后来她就嫁给于安寿了,后来去了长京,便失踪了九年,还是在滁安发现的。”
“如此……”梁慎顿住,又道:“你去查查…”
哎!“梁大人!有人说要来找你——就一小妮子,非说要见你一面!”
梁慎的话音突然被打断,他缓缓回首,望向楼梯底下喊他的那人,无奈道:“好,我这下便来。”
他又回眸同萧阚道:“你明日去户部要张常的档案,你先回府吧,阿止靠你娘子不行,还需要你多多带着。”
萧阚颔首应了,便望着他急匆匆的下了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