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往密林深处去,仍旧是纪昱和程九迟打头,方才还有的丝丝细雾,如今出了太阳就消失干净了,太阳高高挂在碧蓝如洗的天上,透过树叶投射在地面,像散落在地上的鳞片。
地上马儿脚步踩踏掉落的树叶和松针,发出轻微的声音。
谢柏鸢搭弓射箭只是初见成效,算是不空靶,可面对警觉的活物,还是无从下手,索性就只是陪着。
纪昱看他手中只是拿着弓,并不搭弓射箭,也没有猎林中动物的意思。
“吁——先生为何不试试,或许能有别样的收获呢?”他驭马行至谢柏鸢身边说。
谢柏鸢看着手里的弓略显为难:“下官只怕要扫殿下的兴致了。”
程九迟也过来:“无妨,等会儿若有猎物让太子殿下教你,定不会让二郎铩羽而归。”
“也行。”纪昱也赞成。
林中树叶茂密,行进都放慢了步伐,林中动物警觉,一点细微的声音都可能打草惊蛇,几人又深入了一些。
远处树叶翕动,在安静茂密的树木草丛之中十分显眼,纪昱和程九迟瞬间警觉起来,抬手示意众人噤声。
看清楚了,是一只梅花鹿,正旁若无人地吃草,纪昱下马,翻身上了谢柏鸢的马:
“先生,搭弓。”他沉声简短地说。
马上两人的身体贴得很紧,纪昱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裳传到他的后背,少年身体活力旺盛,热烘烘的腾的他整个后背都发起热来,他不习惯与人靠近,下意识地想要撤开些距离,被身后的人制止:“专心!”
“殿下……”他还想要说什么被纪昱制止。
纪昱抽了支箭递给他,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道:“先生手中用的是父皇钦赐的弓,猎场上众人可都看着呢,若是空手而归,难保不会有人借题发挥。”
他凑很近,说话间呵出的热气,打在他的耳朵上,痒痒得让人想挠挠。
谢柏鸢只好接过箭矢,搭上弓弦,下一瞬,他感觉身后人整个包了上来,少年的手覆上他的,身体贴得更紧了,纪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注意集中,盯住目标,手不要颤,弓箭如一,人箭同心,方能箭无虚发。”
说话间丝毫没有犹豫,离弦之箭,飞速冲向目标,一阵风吹过,风在动,箭在动,人心也在动,他此刻冷静干脆的不像一从前的冲动少年。
风吹拂起发丝,轻轻地拂过纪昱的鼻梁,弄得他心中痒痒的,他垂首看着面前的人,乌黑的发高束在后脑,阳光透过树叶在他的眼睫投下一片光斑,第一次发现谢柏鸢的睫毛也这么长,像一片鸦羽此刻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着光,连带着瞳孔都是琥珀色。
两人靠得近,纪昱此刻呼吸之间,都是谢柏鸢身上的味道,很好闻,比宫中那些香料都要好闻些,正想说什么被远处的报喜声打断:
“殿下,中了,是一只梅花鹿。”
锋利的箭矢穿过梅花鹿的喉咙,一击致命,谢柏鸢收了弓,也忍不住有些激动,他的身体从来没想过还会有搭弓射箭亲手获得猎物的这一天,眼睛里都闪着光。
纪昱越过他的身体勒住缰绳,控制住马儿:“这只鹿是谢大人亲手猎下的,小心收好了。”
他坐在马上从容不迫的吩咐,反观谢柏鸢就有些手足无措,缰绳也不在手中,他只能下意识夹紧马腹,却不紧张,身后纪昱游刃有余地驭马,两人的身体不可避免地接触,明明是少年郎的身体,自己却能被拢在他怀中,真是不可思议,谢柏鸢暗想。
众人闻言心领神会,立刻动作利落地将残局收拾干净了,纪昱垂首看他,看到他面上遮掩不住的雀跃,才心满意足地勾了勾唇。
谢柏鸢握住缰绳,重新掌握了方向,转头对身后的纪昱道:“多谢殿下,下官自己来吧。”
纪昱闻言这才松开了缰绳,翻身下马。
几人一番行动,收获颇丰,回到营地的时候,出去打猎的一众人已经断断续续地回来了。
“太子殿下回营,猎的鹿四只,狐狸三只,野猪两头,飞禽七只……”
太监的声音尖利,又是太子殿下归来,众人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太子威武啊……”
“殿下英姿,我等难以企及……”
等等恭维之言不绝于耳,纪昱都懒得理会,直奔为首的圣上而去
“儿臣参见父皇。”
“好好好,快起身吧,今日收获颇丰,我儿长大了。”目前场上战利品最多的就是太子,身为父亲,他自然是极满意的。
程九迟收获也不错,与太子殿下不相上下。
夜里,圣上设宴,觥筹交错好一番,谢柏鸢才寻了机会出来透口气,虽然借着身子的原因推了许多,还是喝了不少,此刻腹中难受,连头都昏沉、呼吸变得绵长,喉咙里残留着酒液的辛辣与回甘,出来吹了吹风才觉着好些,天朗气清的天上却没几颗星星,只有零星地躲在云层后头,时不时地闪着光。
纪昱在里头坐了一会,注意到谢柏鸢出来了,他也跟着出来了,果然就在宴会不远处看到了坐在一棵枯树桩上的谢柏鸢,打猎归来,早就换了衣裳,他又换回了平日里的宽袍大袖,一副文臣做派,夜晚起了风,风一吹衣服贴在他的身上显出腰身,还是太瘦了,纪昱想着上前。
“先生怎么出来了?”
谢柏鸢被他的突然出现吓得一激灵,混沌着抬头,眼前人的脸都染上柔和的轮廓。
纪昱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灯光下,原本一向清冷矜贵的谢柏鸢此刻眼睛像是蒙了一层水雾,耳垂和眼尾都泛着红色,强撑着身子起身垂手行礼,声音慵懒而黏稠:“殿下怎么出来了?”
纪昱看他这样子就知道他是有些醉了笑着问他:“明明是孤先问先生的?”
谢柏鸢迟钝:“哦,下官出来透透气。”
纪昱:“哦,孤也出来透透气。”
身后传来脚步声,是元吉取了披风追了出来:“殿下,外头风凉,披上点衣裳吧。”
纪昱接过披风,挥手示意他下去:“对了,父皇若问起先生,就说先生醉酒,已经回去歇了。”
元吉:“是。”谢柏鸢此刻酒劲儿上来,脑袋已经晕乎乎的,反应都慢半拍,却还知道站在那里没坐下。
秋日的风凉,一阵风吹的两人衣角翻飞,谢柏鸢反而清醒了一些,纪昱将手中的披风披到了谢柏鸢身上,谢柏鸢下意识后退:“殿下,这不合规矩……”
“孤说合规矩就合规矩。”纪昱厉声道。
“可殿下您?”他红着眼角问。
纪昱掩唇挪开视线:“孤方才已经加了衣裳,不冷,外头冷,先生披着些吧,若是病了反而不值当。”
谢柏鸢见此也不再拒绝,确实他这几日要伴驾,若是身体有恙,多有不便,方才她也听到了太子与元吉的对话,便道:“下官醉酒失仪,还请殿下见谅,时辰不早了,下官就先回去歇息了,外头风大,殿下也早些回吧。”
“嗯!”纪昱点头。
谢柏鸢离开后,纪昱就也回了房间,躺到了床榻上才想起什么,又吩咐元吉:
“你让人给先生送一碗醒酒汤去,让人亲眼看着他喝了,免得明儿个醒了难受。”
吉无:“是!”
翌日一早,谢柏鸢依旧是往常的时间醒来,经过了一夜,腹中早就空空,好在宿醉后不觉得头痛,洗漱好才觉得真正清醒过来
“谢大人,您醒了吗?”外头服侍的宫人听到房间里的声音问。
“醒了,进来吧。”他一边擦手一边道。
“谢大人,用些早膳吧,殿下还让小的准备了一碗醒酒汤让您醒了就喝,免得身体难受。”
他手上的动作一顿:“太子殿下吩咐的?”
宫人将早膳摆在桌上:“是啊,就连早膳都是殿下命人送来的。”
谢柏鸢这才将视线落在膳食上,酱黄瓜、卤鹌鹑、蟹黄包子和半碗七宝素粥,还有一小碟不知道什么肉。
“大人,这一碟是您昨儿猎的那只鹿,殿下吩咐人烤了,送来让您尝尝,殿下还说您昨儿宿醉,今日不宜进大油之物,所以只送了这一碟儿,您只当尝尝鲜。”
谢柏鸢:“是,替本官谢过太子殿下。”
“是,那小的就先退下了。”
床边上,纪昱昨日给他用的披风还半耷拉在床边,他过去小心折好放在床边,才开始用膳。
酱黄瓜清口,七宝粥暖脾胃,其他的他几乎没动,只有那碟子鹿肉他尝了几块,烤得很嫩,只是他早上不喜荤腥,也没多用。
用完早膳,谢柏鸢捧着披风出了帐篷,太子的房间离他住的地方不远,远远地就见元吉在门口候着。
“元吉公公,殿下还没起吗?”
“谢大人,殿下已经起了,现下正沐浴呢?”
“早晨起来沐浴?”
“平日里都是晚上,大约昨夜里出了汗,这不,一早就叫了水,大人手上这是?”元吉注意到他手上拿的东西。
谢柏鸢:“昨日多谢殿下的披风,今日下官特来奉还。”
难怪昨儿殿下回来不见他送去的披风,原来是给了谢大人了,殿下真是与谢大人关系越来越好了,吉无想着。
“可是谢先生,请先生进来。”房内,纪昱吩咐。
谢柏鸢:“殿下沐浴,下官不便叨扰,就先告退了。”说着将手上的东西递给元吉就要离开。
“孤说了,让先生进来,元吉,你听不到吗?”纪昱的声音沉了下来,带上几分不悦,元吉知道这是这位爷生气的前兆了,面带为难近乎乞求地看着面前的谢柏鸢:
“谢先生,您进去吧!”
“……”谢柏鸢无奈,只得入内,反正都是男子,也不必在乎许多。
开门入内才发现,纪昱早就从木桶中出来了,此刻正一袭中衣坐在那里,中衣带子没系,露出一片胸膛,这场面怎么那么熟悉,不容多想:“下官参见殿下。”
纪昱身着中衣,一边系衣带一边往外走,看不清脸色,刚从浴桶中出来,湿了一半的头发,沾在后背上,湿透了身上中衣,他却丝毫不在乎,从谢柏鸢面前走过,嘀嗒在地上留下一片水渍:“起来吧,先生昨日醉酒,今日身子如何?”
谢柏鸢:“谢殿下,下官并无不适。”
“那便好,今日表兄在伴驾,先生今日就随我去一个地方吧。”
纪昱拿着布巾,别扭地擦拭发丝上的水,衣食住行都是被人服侍的太子殿下,大概从来没有自己擦过发丝。
谢柏鸢上前接过布巾:“殿下想要去何处?”
纪昱笑笑卖了个关子:“先生到了就知道了。”
“……”谢柏鸢也不再多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