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收之后又一年冬季即将来临,米玛阿姨身体一日不如一日,经常在医院和家两点之间往返。
这天尼玛旺堆去田里灌溉,他和德吉次仁在家给米玛阿姨打下手,从医院回来之后米玛阿姨明显精神了很多,她很不喜欢医院,到了家整个人都开朗了不少。
她刚吃完药在跟小猫咪玩耍,就喜欢玩米玛阿姨的佛珠,阿姨也不恼只是静静的看着他玩耍。
德吉次仁示意沈翊跟他出去一下。
沈翊虽不解,但还是跟着她出去了。
德吉次仁突然说:“对不起。”
“?”沈翊不解。
德吉次仁:“如果不是当初因为民宿发生意外也不至于你现在被迫留在这里。”
“这跟你没有关系。”他神色异常坚定,“这是我自己的选则,如果我不想留在这里,我早就走了。这是我自己的选择,跟你没有关系的。”
德吉次仁什么也没说,眼底间充满了慈悲与怜悯,似乎他不属于这人间一样。
“你们在干什么?”尼玛旺堆手里拿着刚从邻居手里接过的“措”。
“没什么。”德吉次仁说,“邻居的?”
“嗯”尼玛旺堆抬了抬手里的‘措’说,“我们今年也改弄了,春天没时间弄要不过几天弄措?”
德吉次仁:“我去什么时候是吉时。”
随后留下两人离开了这里去了佛堂。
尼玛旺堆感觉姐姐有点不对劲儿但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劲儿,想了想晚上再问亚不迟于是抬手把手里的东西打开问沈翊:“要不要尝尝?”
“这是什么?”沈翊看着包裹在塑料袋里的东西,像个不倒翁一样,头部分是红色的,里面还放了很多零食。
“措,他叫措。”他从底部掰了一点抬到他嘴边笑着说:“吃吗?”
沈翊下意识张嘴咬了上去,完全属于下意识的行为,虽然他知道尼玛旺堆这个呆子对浪漫没有什么研究。
“咳,那什么,旺堆你过来一下。”德吉次仁手里拿着藏历,遮掩不住尴尬说道,“我不是故意的,很快就把人还给你哈。”
尼玛旺堆神色依旧正常,似乎只是做了一件非常随意的事情一样,反而是沈翊蹿红了脸。
两人去了佛堂,沈翊就去陪米玛阿姨。
米玛阿姨转着佛珠,猫猫在盯着他的手看,然后迅速出手想要抓住佛珠米玛阿姨会很宠溺的停下动作让他咬,等猫放开了又开始转动,如此循环。
他捧起放在暖炉上面的茶碗双手递给米玛阿姨,她接过之后笑着说:“谢谢你,让你在我们家受苦了。”
沈翊听不懂藏语,见他在笑也跟着笑。
他接过米玛阿姨的碗放在桌子上给他倒满酥油茶。
他们两个也回来了,跟米玛阿姨说了什么,米玛阿姨也跟他们说了什么,只是两人神色慌张,见米玛阿姨摇了摇手,两人不再说话。
这一晚,大家其乐融融一起做饭、吃饭、洗碗,就是千千万万个普通夜晚的重复,只是多了一个新生的生命显得格外热闹。
虽然两人互相表白了心意但两人很少睡在一起,但两人是头对头睡,很近,几乎没有缝隙,两人早早睡下准备明天去湿地看看动物们。
凌晨四点,尼玛旺堆突然起来了,他的动静很大,以至于沈翊也被吵醒了;只见尼玛旺堆光着脚丫出去,沈翊立马起身套上拖鞋还不忘给他拿上拖鞋,赶紧跟上对方,他还以为对方是有梦游症,直到看见德吉次仁也光着脚出现在佛堂门口。
姐弟两人望着彼此,似乎谁也不敢进去确认。
沈翊走近尼玛旺堆,缓缓蹲下把拖鞋放在他脚边。
尼玛旺堆收回了视线注意到沈翊被自己吵醒了,他说:“对不起,我吵醒你了。”
沈翊摇了摇头说:“没事。”
这时德吉次仁缓缓推开了佛堂的木门,米玛阿姨睡在靠南边的木床上,闭着眼睛,像是刚睡着不久。
她浑身在颤抖,慢慢的把手靠近了米玛阿姨的嘴边,另外一只手靠近了他的左手看脉搏;突然她看向西北方向,哪里什么也没有,他就那样盯着仿佛要盯出什么东西来;她似乎想说点什么可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来。
只是看着那个地方。
尼玛旺堆走向那个地方,缓缓伸了伸手,什么也没有摸到,也碰不到。
沈翊不知道两人看到了什么,他什么也没有看到,只是他走进那个位置只感觉到了十分阴森的寒气,还有一种身体本能的叫他远离那个位置的感觉,浑身酥麻,令人头皮发麻,他的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尼玛旺堆注意到之后缓缓包住了,往后推了一步,他们三个人站成一排;沈翊看到了一团黑影。
“那是什么东西……”沈翊问。
“你看错了。”德吉次仁压抑着哭腔说道。
她十分茫然的问,“我们现在需要做什么?”
是啊,他们从未接触过亲人的死亡与离世。他们送过很多小生命离开这个世界,他们会给小动物一个得体的葬礼,就像那个给猫猫葬礼的小女孩一样。但是他们从未面临过如此状况。
他们需要情人帮忙。
沈翊转头望向静静躺在床里的人,她是那么的安静,他下意识摸了摸身体,还有温度,他想看看有没有呼吸。却被十分苍白的手挡住了,“妈妈已经去世了,不用试探了。”尼玛旺堆用那十分沙哑的声音说。
沈翊看着米玛阿姨,死前完全没有任何的挣扎与痛苦面孔,嘴角处甚至含着微笑。
“这么可能!”
“这不可能!”
姐弟两人只是静静地望着米玛阿姨,两人没有哭天喊地;反而是拿出白色的哈达盖在米玛阿姨身上,尼玛旺堆拿出放在柜子里的燃灯,点了起来。
天边泛起鱼肚的时候,尼玛旺堆联系了他的舅舅,请他来帮忙主持。
这天早上,除了小猫咪疑惑的声音之外,都是哽咽的声音。
请来的喇嘛也到了,遗体摆成婴儿蜷缩的姿势,第一次来这个世界是如此,离开时亦是如此,是一个轮回,是一次重生。
在的喇嘛的占卜下,遗体要在家中停放3天。沈翊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他像是个外人一样,不能起到任何作用。
期间,德吉次仁清理了米玛阿姨的身体,发现她死后早就知道自己活不今天,给自己换了她最喜欢的衣服,从妈妈那里继承过来的藏袍,穿在身上。
第一天在喇嘛和僧人的诵经声中渡过,帮助亡灵顺利度过死亡后的过渡期。
夜晚,沈翊包住了他,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他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之剩下最原始的安慰方式。
尼玛旺堆说:“对不起,让你经历了……”
“你为什么每次开口都是道歉,我不需要道歉,这种意外是神也猜测不到的,你为什么要道歉,这不是你的错,你就不能依靠一下我吗?”沈翊说出了一直让自己难受的地方。
他在西藏的这段时间,他从未依赖过自己,他希望对方依赖自己。
尼玛旺堆用力地抱着他,哭了。
沈翊感觉到脖子处滴下来的眼泪,才明白这个人其实什么都知道,只是不想打扰别人。
连父母去世的哭泣也是悄无声息的眼泪。
过了很久,尼玛旺堆依旧保持着抱住他的姿势说:“你知道吗?我从小知道死亡意味着什么,当年父亲醉酒时把姐姐爱护的猫从二楼扔下去的时候我们就知道了什么是死亡。那个猫,很幸运,因为妈妈当时在楼下被他接住了,没死。但从此离开了这个家,再也没有回来过。我上次见到他是在小学六年级的时候,他应该是来跟姐姐告别,从那以后他在也没有出现过。”
“我爸爸不是个好父亲,也不是个好丈夫。我们家是从本家单独分出来的家庭,母亲承担着两个角色,他是家里的顶梁柱也是我们的妈妈。我记得最清楚的一次是我没上小学之前,别人应该是在上幼儿园,当时我们那个地方孩没有幼儿园的概念。那天妈妈跟爸爸吵的很凶,妈妈带着姐姐走了。”
“其实,姐姐希望妈妈带走我,姐姐从小就很保护我;我们两个人争执了很久,最后妈妈选则了姐姐,我说不伤心肯定是假的,我很伤心但很庆幸因为妈妈不会被我困在这里。旧的结婚就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现在是2025年,依旧存在这样的婚姻体系,你只有走出去,去见识更广阔的世界,又足够的底气才能与这样的婚姻体系抵抗。”
“我舅妈就是典型的代表,舅舅是一名教师,舅妈是人|民|警|察,舅妈跟妈妈唯一不一样的地方就是,舅妈坚持上学最后赶上最好的时机得到了好的工作,才能扬眉吐气选则自己喜欢的人,选则自己的婚姻。”
“我这个人其实很坏,我意味自己会注定孤独一生,我给我自己算过,我没有婚姻线,我姐姐也没有。”
“初次见面我姐姐跟你说他在写小说,其实他是骗你的,他写的是论文,说在写耽美应该是为了试探你。那一年他算到了家里会有客人,而这个人可能对我有帮助。你没来之前前面来过四个人,当然民宿出问题不是故意的,是意外。也许就是冥冥之中的缘分吧,那些人不喜欢呆在农村,很快就离开了去了姐姐朋友的民宿家。而你来的时候,家里人手不够,我早就把姐姐的话丢到了耳后只当姐姐算错了。”
“但是看到你的第一眼,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很开心。莫名其妙的开心。”
“我没当回事儿,我最擅长自己骗自己。你说要留在这里的时候我很开心,但是现在我很后悔。”
“我不该留你在这里的,你只会经历更多的不幸。”
沈翊听着听着,听出了不对劲儿,“所以,你是希望我走吗?”
尼玛旺堆沉默。
沈翊用力包住他说:“所以你是算出了我们之间会以分手告终是在推开我吗?”
“你做梦。”
“是我先心动的,但是你先表的白。”
“你别想甩掉我。”
“我错了,”尼玛旺堆服软道,“如果……”
敲门的声音阻断了他们的对话。
尼玛旺堆去开门见是姐姐。
德吉次仁对尼玛旺堆说:“妈妈的葬礼办完,我就要去寺庙了。”
沈翊:“!!!”
德吉次仁:“对不起,弟弟。”给了尼玛旺堆什么东西。
后来的几天里,又很多人在哭,姐弟两个十分颓废,但依旧撑着在整理事情。
第三天,凌晨尼玛旺堆背着被白布包括的遗体,喇嘛在敲法器念着经,还有人一遍走一边用石灰石【之前用来涂寺庙的那个白色颜料,被造谣说是牛奶的那个。】拉出两条路,灵魂会按照指引跟着,路过别人家门口,也有用石灰石在门口处用石灰石画出三条弧度类似的线条。
顺时针饶寺庙转经后前往天葬台。
天葬师诵经后肢解遗体,让秃鹫吃遗体。
这是最后的布施。
而之前那个‘措’也开始做了。
沈翊从别人口中知道,“措”是吉祥的代表也是丧葬的代表。
如果是吉祥的,大家会吃;如果不是,不会吃,甚至不会拿到楼上。
接下来的日子里他们在家里供着燃灯,一进佛堂机会被燃灯的热度惊讶到。
尼玛旺堆一直在燃灯前忙前忙后。
德吉次仁在擦试已经燃烧完的燃灯,开始添新的上去。
他也试着帮忙,毛手毛脚,但贵在‘诚’字。
就这样过了一个星期,尼玛旺堆要一路向南,去给母亲扔求祈福的‘xiap den’德吉次仁在家点燃灯。
沈翊想一起。
但被尼玛旺堆拒绝了,他说:“他很快就会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