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当回到一切的源头。”
“你的意思是……下井。”
“嗯。”令狐褚从袖中摸出一粒光滑混圆、如黄玉般剔透的茧型物什。
“这阵法的中心应是那棵往生树，但我们把那棵树给毁了，自然也就破坏了整个阵法。”
令狐褚边说着，边将那物什递给李舒云，这珠子触手光滑温润，他拿起来对着光线观察。
晶莹透明的珠体内竟蔓延生长着细小的纹路，好似植物的筋脉。
“这是何意？”李舒云不解。
“此物是往生树的果实，如果你能进入井下，找到之前往生树所在的位置，将其果实栽种入内，也许就能使乾坤归位，只是…”
他听出令狐褚声音里的犹疑：
“怎么了？”
沉默半晌，令狐才道：
“你身体没恢复，可能会有危险。”
“害~这有什么，就算为了我自己也得拼上一拼。”
令狐褚无奈摇头后又微微颔首，太息着说：
“不愧是你啊，李舒云。”
……
为了让李舒云的身体快些恢复，二人这几日都同床共榻，好在他们分被而眠，中间隔出泾渭分明的界限。
可入了夜，李舒云有时候会醒过来，他睁眼就能看见令狐褚端正的睡姿，以及如玉雕般柔和的侧颜。
看着，看着，就呆住了。
直到令狐褚咳嗽出声，他才潮红着脸转过去。等到那头咳嗽声渐平，李舒云又忍不住去看他。
不知是不是因为他的身体恢复了，所以令狐褚的身体每况日下，睡觉时也总是看见，他眉头拧在一块儿。
李舒云很想伸手抚平那纠结的纹路，很想让令狐褚的身体彻底好起来…
如果自己不去打破加诸于二人身上的咒术，那么令狐褚是不是就能彻底好转？
李舒云狠狠摇头，想将自己这荒谬的念头甩出去。
令狐褚病弱的身体又不是他害的，他何苦搭上自己？更何况…李舒云想要健康的、完整的体魄，是为了保家卫国、建功立业，是为了救更多的百姓。
他怎么能为了自己的私心弃万民而不顾呢？不应该不应该…李舒云咬着牙，逼自己转身，不再去看令狐褚。
他大概永远不会发现…
令狐褚的身体竟成了他脑海里的“私心”。
……
二人维持着这样隐秘的夜间生活半月有余，李舒云的身体已经恢复大半，随之改变的还有二人间的氛围。
令狐褚不再事事捉弄他为难他，有时甚至会关心他身体恢复如何；李舒云依旧会替令狐褚端茶研墨，心里却不再觉得这是在讨好他，只是自然而为…
“咳咳。”刚入口的热茶呛到了令狐褚。
“怎么了？是太烫了吗？我给你-重新沏一壶茶来。”
令狐褚伸手抓住他的衣袖，时间凝滞一瞬，四皇子像手被烫到般收回：
“不用了，是我心急了，放凉一会儿就好了。”
“那你小心点。”李舒云皱着眉看他，语气温柔。
李小将军在的时候，常礼常乐已经不怎么守在屋内了，他们能做的事情越来越少。
哦…也不是没有。
有时候李公子被罚抄写《弟子规》，这任务就落在了他们头上。
这种关心，亲密又疏远，有什么隐秘的东西在二人间滋长。就连李舒云这样迟钝的家伙，都隐约感觉到了不对劲。
不能这样下去！
趁着尚未失控前，得将这一切结束。
这夜里，李舒云练完了功，感受到自己体内日益丰沛的内力，心里却有种失落感。他在自己房里沐浴完毕后，才踏着月色潜入令狐褚房里。
“今天有点晚。”令狐褚半躺在床沿看书，等他。
李舒云没答话，只是边宽衣边往床榻走去。
“不先在内室沐浴吗？”
“我洗过才来的。”
锦帐被放下，李舒云叫令狐褚贴上了隔音符。
“我明日向夫子告了假，准备下井。”
令狐褚翻书的手一顿，视线转到了旁边的李舒云身上：
“你的身体？”
“我的身体已经恢复大半了。”
大概是没有什么理由阻止他，令狐褚默默点头，才道：
“好。”
李舒云一夜无话，睁眼到天亮，难得的是他先醒着
令狐褚的身子太差，睡觉不踏实，往往不到天光破晓就早他醒来。
李舒云轻手轻脚地下床，掀起锦帘，穿整好衣物，回头看见晨曦浮光掠过令狐褚的脸庞。
像是要融化的初雪一样。
心里忽然柔软酸涩得一塌糊涂，李舒云猛吸口气，用清晨微微润湿的空气，压住胸膛里怪异的感觉。
若平安归来，一切顺利..
那么他与令狐褚的勾连纠缠的人生，终于可以解开。
他李舒云又可以重新做回那个无忧无虑，身强体壮的李小将军了。也不用夜夜踏着月色，在四皇子的房内就寝。
这应当是好事，是他李舒云梦寐以求的。可在心里某个角落，却长开了朵脆弱敏感的花，离别的风吹过，将要片片凋零。
咬咬牙，李舒云拿起昨晚令狐褚给他收拾好的小包袱。趁着晨光尚浅，院里无人，翻窗离去。
合上的窗户发出轻微的声响...
床榻上那紧阖的双眼，眼睫微微颤动，喉结滚动。
李舒云内力恢复大半，三两步便辗转飞身到了荒院中。
站在熟悉的枯井旁，他拿出包袱中的玉壶，倒出一颗碧玉色的药丸，这是令狐褚给他的“避水珠”，含在舌下，可在水中呼吸，直至药丸化尽。
轻身一跃，李舒云沉入井中，井下果然蓄满了水，他将夜明珠拿在手中照明，勉强睁眼观察水下的情况。
浑浊的井水到处是飘动的浮游生物，夜明珠能够照亮的范围很小，李舒云只能依靠着自己对枯井深度的记忆，继续往下潜。
周围的水流似乎有了变化，他顺着水流的方向摸到了洞口，李舒云双手推动水流，旋转扭身进入洞穴中。
这通道极窄，灌了水后，更显得压抑窒息。好在有避水珠的帮助，李舒云能够缓慢地向前游动，他双手紧贴在身侧，只能靠身体的摆动，像条水蛇般蜿蜒向前。
通道的尽头是开阔的洞穴，这里就是往生树所在的地方，偌大的洞穴灌满了水，李舒云拿着夜明珠往前寻找往生树所在的位置。
大概是在洞穴的中央？
李舒云果然在莹绿色的浑浊水底，看见了枝条瘫软，在水中招摇摆动的树枝。
“死去”的往生树，已经彻底被水流冲刷、浸泡得如同水藻般软烂、枯萎发黑。
按照令狐褚的吩咐，他潜到往生树的根部。
昔日巨大的往生树，原本需要多人合抱的根部，如今萎缩成李舒云一人就可搂住，他抓握住往生树的底部，李舒云将一只手插入软烂的土中，把树根往外拔。
这事对于恢复了力气的李舒云来说并不算难，不消一会儿，那深扎在土里的树根已被拔出大半。正当他准备一鼓作气，将往生树树根连根拔起时，忽然感觉自己腰部像被什么东西缠住了。
李舒云转头去扯。
那竟似一只人手！！
他惊恐地往腰部看去！
一个脸部如骷髅，黑发垂散在水中的女子？竟伸手抱住了他的腰。
眼眶处只有漆黑的凹陷，女“人”的脸上只覆盖了层薄薄的、干涸的皮，没有唇肉的嘴部，牙齿全都暴露出来，这活尸竟然在对他笑！
李舒感到头皮发麻，伸手企图将腰上的骨爪掰开，掰开了一只手后，又有另一只手附上来。
不对！这不是这只女性活尸的手，从幽深无光的底部，又浮现出一张“人”脸。
懒得再与这些“活尸”周旋，李舒云干脆从腰间取出短剑，两三下割断了抓在他腰间的手，两具活尸松开了对李舒云的钳制，缓缓往下沉去，消失在漆黑的底部。
正当李舒云想要继续去将往生树拔起时，他脚下幽深漆黑的泥水中开始震动，不断有细小的起泡往上升腾。
一只手
两只手越来越多的手，从那水底烂泥中伸出。
抓住他的脚腕！
抓住他的小腿！
不断破土而出活尸，抱住他的腰！
那一日日的梦魇仿佛成真，地下不知多少活尸在挣扎着从泥水里钻出，争先恐后地去抓、去抱、去攀附李舒云的身体。
心神震荡一瞬，李舒云勉力镇定下来，不断挥舞手中的短剑，砍断那一只只手臂、骨爪。
可活尸的数量太多，一会儿便有数十具尸体出现在他身下，抓着抱着他，把李舒云往下拖，他半只脚已经陷入了泥里。
不能这样下去！
李舒云聚力于手，短剑凝聚剑气，往下划出道道剑光，将这些活尸攀在他身上的手尽数斩断。趁着地下活尸上涌的空隙，李舒云摆动双腿，迅速往上游去。
原本以为那些活尸只在水底作怪，未想到它们竟随着李舒云的动作，一个个从土里钻出来，晃动着干瘦的躯体，跟在李舒云的后面往上浮。
太诡异了！
李舒云往下看去，内心惊骇！越来越多的活尸在他脚下聚集，像座不点生长变高的黑色尸山，尸山的顶端是伸着手、渴望着接近李舒云的骷髅架子。
他们越来越多！
越来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