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亭岳下令将李思存囚入葬月牢。
葬月牢终年月色笼罩,环境清幽,是修真界最美也是最难破的牢笼。
李思存头发黑肤色白,此刻乌发微散,衬得他苍白透明如同琉璃,明明是快要疼死的神情却忍痛对裴澜致意。
裴澜嘴唇翕动,有很多话想说却无从下口。
“李思存,保重。”
“万事以性命为重。”
虽已为他镇压魔剑剑灵,可不是长久之计。魔剑噬主,长此以往,李思存不再是李思存。
柳亭岳是他师尊,定会有办法救他。
他不是回风派的人不好在此地久留,和柳亭岳交代事情经过后才得到准允来见李思存一面。
裴澜又道:“一定不要放弃自己。”
司徒远听说李思存回来了,提前出关。
结果一出关便迎来惊天噩耗。
下山一趟,李思存怎么成了杀人魔头?
是不是弄错了?
周越一五一十阐述,司徒远听得一愣一愣的。
“不可能,不可能!!”
“是谁都不可能是李思存!!”
他修的可是苍生道,怎么可能杀人!
可是周越告诉他,李思存的苍生道已经破了......
司徒远感觉耳朵快要聋了,他真希望自己聋了!
李思存是天之骄子、宗门奇才,绝对有人陷害他,这是赤条条的诬陷!
他试图闯入葬月牢,但是没成功。
于是他跪在大殿,求见柳亭岳。
“回去吧,春回。”殿中传来柳亭岳沉稳的声音,“我自有定夺。”
自有定夺是什么意思?
你不是最疼李思存了吗?
教导李思存读书写字,亲力亲为助他修炼,给他世人求也求不来的法宝。
落雪峰终年银装,为了迎接新弟子,你提前几年布置,这才有了如今桃花纷飞的最美山峰。
葬月牢那么冷,银月悬丝穿透骨肉,那力量会疼死人的。
李思存只是一个小孩子啊。
在修真界他与五六岁稚童无异,就算犯了错也应该有改过自新的机会,不是吗?
“师尊,求你了......放思存出来吧!”
司徒远额头磕在白玉阶,声声泣血。
仙体难损,但他已头破血流。
一跪就是十七天,因为在第十七天,他听见了柳亭岳宣告:孽徒李思存修炼走火入魔为人所控犯下滔天罪业,罪不可恕,着废去仙骨,终身囚禁葬月牢,三日后执行。
一个有仙骨的人被废去仙骨无异于扼杀他命脉,如此,李思存一生病痛缠身。
其他门派私底下骂柳亭岳包庇罪犯,说李思存这样的人就该千刀万剐。
于是最会挑事的合欢派一出头,各派纷纷附和,要求柳亭岳把李思存交出去由各派定夺。
葬月牢。
月光是由灵力凝成,丝丝缕缕如同刮骨刀。
一道高大的身影忽然出现,李思存大半身子被阴影笼罩,身上的痛缓解了不少。
他目光从那双金丝云纹靴移上去,看见一张俊美无俦的脸。
“师尊。”
他起身行礼。
柳亭岳看了他一眼,施法整理他的衣冠,声音如话家常。
“为师不是叫你凡事留个心眼,不要轻信于人?”
慈悲心迟早栽跟头,这下好了。
吃一蛰长一智,李思存恭敬道:“师尊教训得是。”
柳亭岳不说话,抬手搜寻他的记忆。
搜魂术对身体伤害很大,李思存一声不吭,无声颤抖。
冷汗已经浸透他,混着他身上香气一起钻入柳亭岳鼻尖。
柳亭岳双眼幽沉,定定盯着李思存。
修真界传言,柳亭岳拥有一双看透万物的眼睛,在他面前不管你有多大的能耐都无所遁形,李思存谨慎地避开他目光。
记忆飞速流动,魂魄的撕扯感令他咬紧牙关。
忽然,他感觉柳亭岳停顿了一下,下意识仰头看他。
柳亭岳背对月光,脸部线条优越,上位者的气势无声无息散发着。
不知为何他觉得柳亭岳有一点生气。
“你命里有此一劫,我送一滴仙人血给你保命用,你把它用在了别人身上,你怎么办。”
李思存微愣,连疼也忘记了。
原来师尊早早就替他想好了退路,可惜他不是一个争气的徒弟。
不,现在已经不是柳亭岳的徒弟了。
为了不拖累师门,他早早就和柳亭岳断绝了师徒关系。
似乎看出他所想,柳亭岳冷不丁道:“你要和我断绝师徒关系,我不准允。”
“是我没有教好你,叫你如此轻信人心。”
李思存不断摇头:“不......不是师尊的错,是我自己......”
“是我不好,是我的错。”
他眼睛流淌出温热的泪,声音微颤。
柳亭岳是怀瑾握瑜、渊渟岳峙的人,他不能拖累这样一个清正的人。
不知不觉,头抵在了冰冷的地面。
“求师尊......逐李思存出门。”
这么多年,是他辜负柳亭岳教导。
头顶传来一声轻叹。
——李思存没有等来想要的答案。
四周静得可怕。
柳亭岳的压迫感越来越强,几乎要折断他的头颅。
半晌,柳亭岳不咸不淡的声音入耳。
“这话当我没听过。”
白衣仙人乘月而去,李思存眼前顿时开阔,随之而来还有汹涌的刺骨的疼痛。
月光如同千百万细针钉进身体。
眼睛睁不开了。
视线一片白茫,伸手不见五指。
“等等!”
柳亭岳回头,李思存急切地寻找什么,只见他双手举过头顶,掌心赫然是一只金龙。
“弟子不孝,但他们两个是无辜的,还请师尊施以援手。”
李思存浑身是伤,这只金倒是完好无损。
柳亭岳看了一眼:“两个?”
“是,两个。”
上方的压迫几乎将他逼入深渊。
漫长地等待良久,终于感到手上一轻。。
他心里松了一口气,朝着柳亭岳行了个大礼。
“多谢师尊。”
葬月牢每多待一息便多一分危险,李思存喉咙干疼,耳中嗡鸣,视线模糊,闻到不是葬月牢天河的咸味而是呼啸的风,刺激得鼻腔一阵痉挛。
渐渐的,七窍流血。
葬月牢,本身就是一种酷刑。
李思存大口喘息,反手搭在眼皮,已经看不见任何东西了。
但脑中却出现了一个人影。
岳逍遥!
迷雾散去,那人摘下斗笠,露出一个森冷的笑。
“李思存,好久不见。”
终于来了。
裂天剑剑灵蠢蠢欲动,李思存血气翻涌,所有不美好的记忆同一时间向他倾倒,他像是埋在了密不透风的容器里,窒息而痛苦。
一股不受控制的情绪即将冲破桎梏,汗水濡湿额发,他白皙的双手青筋凸起,马上就要破裂般。
“不要用那种眼神盯着我,李思存。”
岳逍遥会操控妖兽,也会蛊惑人心。
李思存眼睛猩红,呼吸沉重。
寻常人在他引导下早就提剑杀人了,而李思存到了如今这个时刻还能忍耐。
青衣人蹲在他面前,抬起他下巴,欣赏自己不太完美的作品。
“李思存,你没有恨吗?”
这声音直击灵魂,李思存血液仿佛凝住。
原本平静无波的内心波涛汹涌。
犄角丁点的恨瞬间放大千万倍,头脑昏沉。
——恨意烧起来了。
“你不恨吗?”
岳逍遥皮笑肉不笑,俯视李思存。
“恨。”
这便是最好的答案。
再正直的骨头也有弯曲的时候,人生在世,哪能真真正正一尘不染。
李思存,不过如此。
岳逍遥:“那就出去,杀了他们。”
杀了...他们...
杀了他们!
周身魔气暴涨,李思存站起身,双眸暗沉,意识已然消沉。
忽然,他森森抬头,诡异地望着岳逍遥。
整个空间瞬间凝滞。
时间变得漫长无比。
岳逍遥亲眼看见李思存走向他,双眸点金,一股神圣的气息碾压而来。
任他智谋无双,以为天衣无缝,却没有想到这般变故。
他恍惚意识到今天不可能全身而退了。
看出他想要自毁,李思存一手轻捻他手腕,微垂眼帘,眼神如同看待蝼蚁。
他如此轻松拿捏,举手投足运筹帷幄,岳逍遥如临大敌。
“你是谁,你不是李思存。”
气势太强大了,岳逍遥从心里生出惧意。
岳逍遥不受控制下跪。
“是来将你绳之以法的人。”
这声音很轻,却又刚刚好听清。
来不及与主身传递消息,身体便消散了。
灵识绕在李思存指尖,渐渐地不再挣扎。
天地法则,任容貌身形再怎么变,神识是独一无二的。
就着这抹神识,李思存可以解析岳逍遥。
“思存!!”
司徒远好不容易求得柳亭岳恩准,在行刑前见一面李思存。
谁知,一来就看见李思存魔气不受控制的景象。
这状态只持续了一刻钟。
李思存气力双竭,晕了过去。
恰巧周越在附近巡视,远远看见司徒远大喊大叫,御剑下去。
“你怎么在这。”
“我、我来看看他,就一会儿,马上就回去。”
周越不看他,眼睛看向晕倒的李思存,目光幽深。
“可得了师尊首肯?”
司徒远点头应是。
李思存在咳嗽,司徒远有如自己的心被人狠狠拽住似的。
“师兄,你帮我看看他,他好像不舒服!”
周越:“葬月可不是一般人能进的,没走到他身边,我先死了。”
司徒远何尝不明白,可是将死之人抓住什么都是救命稻草。
修炼一百二三十年,最后发现百无一用。
连自己的心爱之人都保护不了。
司徒远双手扒在结界上,十指鲜血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