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分钟后，程功和江岸一前一后回到小区负层停车区。这时，江岸的电话骤然响起。
江岸接起电话：“喂，妈妈。”
程功放好自行车，站在原地等她。
电话那头：“岸岸，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回家啊？你在哪里啊？”是妈妈的声音。
“嗯，妈妈，我已经到小区门口了。马上到家了。我和程功一起回来的。今晚复习得有点晚了。”江岸顺便看了一眼程功。
妈妈说：“那就好。你爸爸都着急了，要我给你打个电话。”
江岸顿时激动起来：“今天爸爸回来得这么早吗？好的，知道了。马上上来了。妈妈。”
挂断电话。江岸和程功说了声：“走了。拜拜！”
程功点一下头，也朝自己家电梯口走去。
江岸三步并作两步地跑进电梯。今天爸爸竟然回来得比她还早。爸爸现在是市局警察，工作特别忙，每天晚上回来得很晚。
每天晚上江岸睡觉了爸爸还没到家，每天早上江岸去上学了爸爸还没起来。有时候爸爸遇到棘手的案子，直接一个星期都睡在办公室里。还时不时全国各地出差。江岸一个月都见不到几回他的影子。她有时候半个月都和爸爸说不上一句话。实在想爸爸了，就在上学前去推开爸妈的房门，看睡得正香的爸爸一眼，也不忍心叫醒他。
今天居然回得比她还早！
一推开门，爸爸就已经站在门口，给她拿出拖鞋。爸爸江沛华肩宽背阔，脊背笔挺，标准的硬汉军人模样。现在他仍穿着他白色衬衫、黑色肩章的警服，看起来也刚到家没多久。当了几十年的军人，平时对下属严肃板正，不苟言笑，但给女儿拿拖鞋，盛饭，拿水壶什么的，这些事他做得心甘情愿。
江岸亲热地叫爸爸：“老爸。”
爸爸责怪道：“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啊？”
“老爸，今天复习得有点忘了时间了。”
“以后早点。把要复习的资料带回来。女孩子太晚回家不安全。”
江岸一边换拖鞋，一边取下书包：“回家复习哪有在学校复习效率高啊？在学校，遇到不会的题还可以随时问老师同学。再说了，你是警察，我不怕，坏人他不敢。”
“你这孩子。”爸爸一脸严肃，“坏人在害你之前也不会对你进行户口调查。坏人也不会把坏人两个字写在脸上。你把‘我爸爸是警察’写脑门上也不管用。女孩子，太危险。以后，每晚九点半下了晚自习，不能留在学校，必须回来。”
江岸挽着爸爸的胳膊，坐到沙发上：“老爸，知道了，知道了，好多天没见你了，你女儿都想死你了。你就别说我了，今天也是和程功一起回来的。没有任何问题，放心吧。”
“是吗？”
妈妈接过江岸手中的书包：“好了好了，老公。岸岸她今天是和程功一起回来的。以后，要是太晚的话就和程功一起回来。程功这孩子，很优秀，不错。下次我遇到他，和他说一下。”
爸爸也点头同意：“嗯。”
江岸立刻摆手：”别别别，千万别，妈妈，人家也不能总等我啊。人家也有自己的安排。老麻烦别人等，不太好。我以后会早点回来的。”
真的害怕爸爸妈妈还追着这个问题不放，江岸连忙换了个话题：
“老爸，你明天加不加班？”
“明天不加班。周一去北京开会。”
“妈妈，你明天呢？”江岸的妈妈目前在社区工作，周末也偶尔会挺忙的。
妈妈回答：“明天我和你爸爸都在家。”
爸爸跟着说：“陪你。”
“真的啊？那我要想想明天怎么过了。”如果说什么时候最幸福，此刻就是。
江岸很高兴。她抬头看向爸爸，突然看见爸爸的头上白了几根头发，她以前都没有发现过。
“爸爸，你都有白头发了！”
爸爸摸摸头发：“是吗？”
“你不知道吗？”爸爸工作太辛苦了，连自己的头发都没有时间去关注，“要不要我拿剪刀帮你剪掉？”
“不用了，几根白发而已。”
“让我帮你剪一下吧。免得影响我帅气老爸的颜值！……”
“真不用了。已经够帅了！”
“哈哈哈……来嘛。”
“不用了。……”
“很快的……”
“真不用了！”
“……”
妈妈：“老公，你去看一下厨房的……哎呀，岸岸，你俩别闹了，快过来。”
……
*
居里夫人路，黄金山。圣莫里斯别墅。
蛐蛐在草丛间低低鸣叫，昏黄的地灯安静地伏在草丛间。
几点星星洒在漆黑的夜空。
五岁的林予翔慢慢推开二楼一间卧室的门。卧室里静极了，连一根针掉在地上得声音都听得见。
“哥哥。”
宁静被划破了。坐在书桌前的林予辰回过头去。林予翔正穿着睡衣，揪着门把手，望着哥哥林予辰。
林予辰低声问：“你怎么还没睡？都十一点了。”
林予翔没有回答哥哥的问题，仍是小声地说：“哥哥，妈妈什么时候回来呀？”
这个问题林予翔每晚都要问好几遍。可是，林予辰也不知道啊。
“阿姨呢？”林予辰问。
“阿姨放了烛台，就去睡了。”
“你也快去睡吧。我还要写一会儿作业。”林予辰把身体转了回去。
可是，林予翔的一双小手仍然握在门把手上：“哥哥，你能不能给妈妈打个电话？问她什么时候能回来。”
林予辰无奈。他又把身体转向林予翔，看着他。
他想了想，然后放下手中的笔，对他招招手说：“过来！”
林予翔立刻放开门把手，跑到林予辰的面前。
林予辰站起身来，拿起桌上的电话，拨了出去。
“儿子！”妈妈很快就接了电话。
寂静的夜里，妈妈的声音像风铃一样好听，宛若少女。就像她的名字曲思思一样。
“你什么时候回来？”每次都是一样的问题，林予辰问得语气平静，毫无波澜。
“现在还有最后一点事情要处理。十一点半能出发，十二点前吧。”
“你不回来，林予翔不睡。”林予辰看向林予翔，林予翔爬上了他写字桌的白色椅子，坐在椅子上转来转去。
顿了一下，妈妈问：“你爸爸还没回来吗？”
“他有十二点前回来过吗？”
“……”
妈妈又问：“阿姨呢？”
“你知道的，林予翔不愿意和阿姨睡。”
空气又安静了。
“予辰，妈妈一会儿就回来了。你先哄弟弟睡觉哈。明天我不用回公司。可以陪你们。妈妈还有事，先挂了哈。”
“妈。”林予辰叫了一声。
妈妈问：“怎么了，儿子？”
“明天下午，我去同学家。”
停了一下后，妈妈说：“好。明天中午，我们一起吃个饭。下午，你就去跟同学玩吧。”
“带林予翔一起。”
“带弟弟去？”妈妈很意外。
“反正他在家也是没人和他玩。还不如带他一起去。”
林予翔听到哥哥这样一说，立马来了精神。
“妈妈，妈妈，我也要跟哥哥一起去。”
本来曲思思不准备同意的，但现在也只好说：“好好好，明天再说。先挂了，儿子！”
林予辰挂了电话。
他收拾桌起上的学习资料。
“哥哥，我明天能和你一起去玩吗？”林予翔坐在椅子上，翘着脚问。
“现在还不知道。先上床！”林予辰收拾完，脱了他的拖鞋，一把把他抱上自己的床。
林予翔在床上打了个滚，欢脱起来：“好耶，我可以睡在你房间了。”
林予辰一手叉腰，一手指着他，命令道：“林予翔，老实点！”
林予翔听罢，赶快乖乖爬进了被子里。
*
第二天，林予辰起床的时候，已经是上午九半点了。林予翔早就不见了人影。
他洗漱完，套了件T恤走下楼梯，看见爸爸林家晖正坐在客厅的长沙发上。
林家晖今天也在家，这很难得。
爸爸也看见了他。
“予辰。”爸爸先叫了他。
林予辰淡淡地回：“爸。”
再没有别的话了。他继续往餐厅走去。
“你妈妈说，今天我们一家人出去吃个饭。”
“知道了。”
他和爸爸的关系，很小心谨慎。爸爸和他仿佛都在努力保持一种微妙的平衡。林予辰已经高三了，林家晖没有开过一次他的家长会。以前生意难的时候，林家晖没有时间顾及林予辰的学习和生活。现在生意大了，反倒是更没有时间了。他意识到，自己和这个儿子之间已经立起了一条巨大的鸿沟。
他也只能尽力弥补。
餐厅订在雅格中餐厅。
中午这顿饭吃得很安静。只听见玻璃杯子轻轻磕碰的声音。连林予翔都不怎么说话。他坐在妈妈的身边，乖乖地往嘴里送着食物，慢慢地嚼着。
“崽崽，你还想吃什么？妈妈给你夹。”曲思思低头轻轻问他。
林予翔很乖：“妈妈，我可以要一个虾吗？”
“可以啊。”曲思思微笑答应着，“我来给你剥。”
她正要越过餐盘伸手去拿手套，林家晖忽然说：“我来吧。”他取了手套，拿了一个红头大虾剥了起来。
曲思思收回了手，没有说什么了。
林予辰只顾埋头吃着自己碗里的饭。他早已习惯了这种安静。
饭毕。
回家路上，由林家晖开车。
“爸爸妈妈，我等一下可以去跟哥哥一起去哥哥的同学家吗？”林予翔探着脑袋问。
“跟哥哥去他同学家？”林家晖一边看路牌，一边问。汽车来到麓山大道，旁边是一片住宅区。
“是啊。哥哥叫我去的。”
林予辰跟着“嗯”了一声。
林家晖想了一下，说：“去吧。予辰你带好他就行。我开车送你们过去。”
林予辰：“不用了，我们坐公交车就行。”
曲思思坐在副驾驶，环抱着手臂说：“那行，记得早点回来。”
“好。”林予翔很高兴。
……
前面是红灯，有九十秒。林家晖把车停在了斑马线前。
车内没有人说话。
八十九，八十八，八十七，八十六，八十五，八十四，八十三……
林予辰把目光投向窗外。忽然，他看见路边树荫下闪出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江岸。
她身穿一件白色的连帽衫，天蓝色卫裤，脚上穿的是一双白色的运动鞋。她脸上带着笑意，连走带跑，高高的马尾在后脑勺一甩一甩的，手里头还抱着一个什么东西。
她好像一束阳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