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宋璟醒来的时候听见外面小女孩的声音叽叽喳喳的,阿沅正在跟另外一个小姑娘在院子里面踢毽子。
宋璟推开房间里面的窗子,冬娘看见宋璟愣了一会儿,毽子掉在地上。
阿沅:“冬娘,毽子掉了快捡呀!”
冬娘捡起毽子,怯生生向宋璟打招呼:“宋璟哥哥,你起来了呀,我们是不是吵到你了?”
阿沅冲着宋璟说道:“哥,这会儿都快午时了,你才醒!”
“快午时了!”
宋璟急急忙忙地穿衣梳头,快午时了,那岂不是快十一点了。
“你起来怎么不喊我呀!”
宋璟对着阿沅抱怨。
“我喊你了,你答应我了之后又睡着了,今天你又没啥事,就睡呗!”
宋璟:“不行不行,我要读书的,阿沅你快帮我去磨墨,我洗完脸就去看书!”
昨天晚上睡觉之前还想着要与谢玹比肩而站,今天一觉睡到午时,宋璟快被自己气笑了。
宋璟开始认真研读谢玹送来的几本书,不知不觉已经到了黄昏,锅台上也飘来了米香,不出意外阿沅又是煮的粥,不过米香中夹杂了甜香,应当是放了蜜枣里面。
“哥,我们吃饭吧!我煮了蜜枣粥,还托孟阿婆买了两张炊饼。”
“你不是爱吃酥皮羊肉烧饼的吗?怎么只买了炊饼?”
阿沅拿来一个荷包,从里面倒出二十几个铜钱,我们只剩下这些钱了,上次龚掌柜给的钱请谢大人都花得差不多了。
宋璟心中细细地盘算了一下,感觉也没买什么东西,怎么就没钱了:“花了这么多钱吗?”
“上好的牛羊肉就花了一贯钱,你说那个铜锅子好买了下来,又花了几贯钱,还有那些花灯蜡烛…”
暴发户心态害死人啊!突然有了钱花起来不知道节制,又要开始为花销发愁了。
二人愁眉苦脸地坐下来准备吃饭,不过,能在物资匮乏的古代吃上蜜枣粥和炊饼,已经是很好的生活了。只是生活在这繁华的京都当中,显得有些粗陋而已。
“大喜啊大喜啊!宋公子,宋公子你可在家?”
宋璟正吃着忽然看见龚亭山一脸喜色地冲了进来,连门栓都撞坏了。
宋璟这才想起来,今天画册第一天售卖,看龚亭山的表情,应当是卖得不错。
龚亭山整张脸因为欣喜变得通红:“何止是卖得不错,印的五百册全部一售而空。”
“五百册全部卖光了?今日怎么会有那么多人买书?”
“多亏了宋公子那幅传神的孙悟空画像,吸引了许多人驻足观摩,而且呀…”
龚亭山卖了个关子。
“而且什么?”
龚亭山眯着眼睛笑道:“而且昨日是文会,按照以往惯例,书商会第一时间收集文会的文章印成书出售,读书人们着急看,所以今日来书坊的人自然会比往常多。”
原来龚亭山把画册售卖的时间定在文会第二天是有这个用意。
“文会上的文章一时还没有印出来,宋公子你的《西游记》画册没到晚上就卖完了。”
宋璟心中也十分高兴但是没有过份表露出来:“那要恭喜龚掌柜了!”
“同喜!同喜!宋公子的那份分红一月之后定会分文不少地送来!”
宋璟正犹豫着是否应该开口先预支一些钱,龚亭山神秘兮兮地从怀里面掏出一块银锭:“宋公子,这里有二十两银子,是我们家主人让我送来的。”
二十两银子够一个五口之家衣食无忧地生活一年了,宋璟想起那个捉摸不透的荣六郎,他的银子,绝对不能无缘无故地收下。
“敢问为何?”
龚亭山有些心虚:“您送来的那幅画,被我家主人看上了,买走了!”
“买走了!”
宋璟心想,如果只是自己画的那倒无所谓,但是那可是谢玹上的色,卖给别人似乎不太妥。
龚亭山看出宋璟眼中的犹豫,连忙解释道:“宋公子,我已经连夜让最好的画师再临摹一幅一模一样的,仍旧放在书坊门口招揽客人,绝不会影响我们的生意。”
“不是因为这个。”
“可是公子觉得钱少了,还可以再加!我家主人对这幅画喜欢得紧,已经把画带走了。”
龚亭山的意思是,不同意也没用,反正画已经被拿走了。
其实宋璟是担心谢玹知道这幅画被自己卖了会不高兴。
宋璟试探着问道:“不知荣公子买了这幅画打算放在何处?”
“自然是放在丹房当中,我家主人醉心修道,在丹房中待的时间最长。”
宋璟这才放心了,谢玹总不会出现在荣六郎的丹房中。
“既然荣公子喜欢,在下只好敬献了。”
龚亭山更高兴了,似乎比刚进门的时候还要高兴,他扫视了一下宋璟住的地方,又看到了桌上的粥和饼,十分夸张地摇了摇头。
“宋公子这样的大才子怎么能吃这么简陋的饭食呢?来人啊,赶紧去月辉楼定一桌上好的席面送过来!”
两个穿着皂衣的伙子小跑着出去了,龚亭山无视宋璟的拒绝,留下二十两的银锭,告退着离开了。
龚亭山出了小院的门立即对身边的人说:“吩咐下去,以后但凡是来宋公子家,必须悄悄地来,悄悄地走,绝对不能让别人知道宋公子家的地址。”好不容易遇到的摇钱树,绝对不能让其它书商知道挖了去。
龚亭山走了没多久,果然有人送来一桌上好的席面,。
宋璟和阿沅站在一旁,看着伙计从精致的食盒里面拿出一道又一道菜,最后满满当当摆了一桌。
宋璟:“阿沅,去隔壁把孟阿婆和冬娘喊来吃晚饭吧!”
“那粥怎么办?”
“留着明天吃早饭吧!”
饭桌上,孟阿婆倒是不见外,一个劲儿地夸赞宋璟模样俊、性子好,还谢谢阿沅经常教冬娘读书,倒是冬娘小小一个人儿显得十分拘礼。
吃得差不多了,阿沅带着冬娘去里屋里面玩耍,只剩在宋璟和孟阿婆在喝酒聊天,孟阿婆多喝了几杯酒,指着院子里面的枇杷树说:“十几年前,我们孟家都还在京都的时候,这个小院子里面住着一对母子,那位娘子长得天仙一般,又贤惠能干,经常用这枇杷树上面的果子酿果酒,老婆子现在还记得那酒的味道。有一次,这家的小郎君贪喝醉倒了,走错了门在我家睡了一宿,他娘急坏了,跟我们这些街坊们在外面到处找他,他倒是在床上呼呼大睡。”
宋璟脑袋也有点晕乎乎的:“原来这个小院子从前住着一对母子呀?那他们现在怎么不住在这里了?”
孟阿婆叹了一口气:“后来我们家犯了事儿,被全家被流放在外,便与这家人断了联系。”
宋璟看着孟阿婆满脸沧桑的样子,又看得出来她对冬娘满心满意的疼爱,便觉得他们家是有些过往的,但是从前创伤都不想轻易示于人前。
孟阿婆又喝了一杯酒,看着宋璟就像看着自己的儿子一样,便趁着醉意将过往全部从肺腑中掏出来说了:“我家老头子是个屡试不第的秀才,六七十岁了连个举人都没有考上,临了在户部谋了个听差的职。后来户部的堂官犯了事儿,不知道怎么牵扯到了我家老头子,老头子在狱里面关了三天就死了,我跟儿子媳妇被一起流放到了青州。天可怜见,三年前一位大人重新查了当年的案子,查清楚了我们家的冤屈,我这才能带着冬娘从那潮湿荒芜之地回来,可怜冬娘的爹娘早就在潮州病死了。”
宋璟不胜酒力已经面色潮红,听了孟家的往事不禁气血上涌,大声骂道:“已经家破人亡了,查清了真相又如何?国朝的官员都是蠹虫不成,十几年的冤案如今才翻?”
孟阿婆宽慰宋璟道:“我能带着冬娘平安回来已经是幸事,我这一生别无他求,只希望我的冬娘能够平安长大、觅得良人。”
是啊!普通百姓的身家性命有的时候就在那些当官的一句话中,一句话下来,有的人家鸡犬升天,有的人家家破人亡。
宋璟忽然升起一股豪情壮志,拿着酒壶对着月亮大喊:“我以后当官,一定要当一个为民请命的好官!把那些弄权结党、媚上欺下的坏官、蠹虫全部扫光!”
圆月已经高悬中天,谢玹仍在案上为皇帝写青词。青词原是道士斋醮祈天时用朱笔写在青藤纸上的奏文,当今陛下信奉道教,尤爱青词,经常命臣子进献祈天所用的青词,而谢玹可以说是其中的佼佼者,因此深得皇帝宠幸。
谢玹刚刚沐浴更衣过,只是将长发松松地挽了一个髻,微湿的长发弥漫着柏叶和草药的清香。书案上是几篇写好了的青词,谢玹来回翻动着纸张,似乎在挑选最满意的一篇。
谢玹:“给陛下的礼物准备好了吗?”
陈柏:“大人放心,已经备好了。”
谢玹点头:“陛下刚升了我的官,我必须有所表示,以示不忘君恩。”
陈柏环视了一下周围,发现屋中仍然是夏季时的样子,未见炭盆,凳子上也没加褥子:“大人每次为陛下写青词都必须沐浴更衣,如今快要入冬,沐浴完还是要在屋内多放个炭盆为好。”
“不必。我向来如此,冷气可以让我清醒克制。”
陈柏正要告退却被谢玹忽然叫住:“对了,还有一事。可查清楚了?他是怎么怎么进的大成殿,还坐在了荣家的席位上。”
“与这本画册有关。”
陈柏将一本《西游记》的画册放在了谢玹的书案上。
谢玹将笔搁下,瞥了一眼那本装订简陋的画册,示意陈柏翻开。
陈柏翻开第一页,谢玹就发现画册里面的人物就是当日挂在宋璟房间的那个,谢玹有了兴致,从第一页“海外有一国土,名曰傲来国”缓缓看起。
谢玹看得极为认真,不过几十页的画册看了一刻有余。
谢玹翻到最后一页,似乎有些意犹未尽,问道:“这是他画的?”
陈柏:“应当是。虽然这画册上并没有留下宋公子的名字,但是我派人细细打听了送画稿的人,时间、样貌、年龄全都对得上。”
谢玹:“他倒是有些歪才!可惜没有用在正经路上。这本画册可是在荣家那个书坊里面出售?”
“是。那日宋公子能入大成殿,也是因为荣家的缘故。书坊的掌柜的给了他荣家的令牌。”
当今的陛下最忌惮外戚擅权,荣六郎作为皇后母家的继承人一直是皇帝提防的对象,好在荣六郎痴迷道学,只在礼部挂了一个闲职,经常被皇帝召进宫中论道,颇得恩宠。
宋璟不知他的背景,与他往来似乎没有什么不妥。
谢玹半倚在靠背上,用手指轻轻地敲着檀木的桌面。陈柏看着谢玹凝神思考的样子,忍不住问道:“荣家的书坊我们已经盯了好久了,是否需要提醒宋公子不要再与荣家有牵扯?”
“暂时不必。你盯紧一些,有什么消息立即告诉我便是。”
谢玹拿着宋璟的画册起身回房,又在案上选定了写得最好的一份青词,对陈柏道:“不过,他这几天还是太闲了,才把心思放在这些事情上。吕夫子那边的事办得如何?”
“已经同意了。”
谢玹淡淡地说了一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