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萧觉得自己的心这会都快跳到嗓子眼了,身处在这种漆黑的环境里本来就容易让人不安,眼下居然还真有这种怪事发生。
他在心里默念了一遍二十四字社会核心主义价值观给自己打气,准备摸黑朝着记忆里二位哥站着的位置挪过去探个究竟。脚步刚动却听见黑暗里传来了一阵窸窣的声音。下一秒,他就看见一张惨白的脸凭空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如此强烈的视觉冲击让他觉得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一般,喉咙里没忍住发出了一声短促的惊叫,整个人也往后踉跄了几步。
要不是站在一旁的程西眼疾手快把人扶了一下,他这会恐怕已经摔了。
阮青平正举着手机,屏幕发出的幽光照在他面无表情的脸上,显然给一旁才回过神来的陆萧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
“我草,平哥,你他妈咋都不吱个声啊,差点把小爷我给吓死了。”
看得出来确实吓得不轻,脏话都连着往外冒了好几个。
阮青平没急着说话,只是默默地打开手机上的手电筒彻底照亮了这方小空间后才解释道:“抱歉,刚刚摸黑拿手机去了。”
陆萧听了更惊讶了,“啊?平哥你属猫的啊,走路都不带声吗?”
程希闻言也附和道:“我也没听见啊。”
他们站着的地方离阮青平的座位可不近。
陆萧又扭头去看一旁一言不发的夏湫,结果发现这人脸色似乎比刚刚被吓到的自己还要白上几分,“湫哥,你没事吧?”
“没事。”夏湫摇了摇头。
站在一旁的程希这会却品出来了几分奇怪的地方,话说停电前这两位哥站的距离有这么近吗?
陆萧却是个心大的,这会眼前有了亮,说话底气都足了不少:“啧,瞧我这记性,还是平哥你脑子好使,我都快忘记自己书包里还藏着部手机了。”
见陆萧这会也已经折回位置上开了手电筒,阮青平才抓着书包往教室门外走了过去:“行了,收拾收拾赶快回去吧,再慢点楼管阿姨一会就来锁门了,到时候一个都走不掉了。”
经过后门时下意识瞥了一眼座位上的夏湫,看起来面色已经好了不少。
啧,都是不认识的人了,还关心他干嘛?阮青平觉得明明夏湫才是陆萧和程希口中那个属猫的人,而自己刚刚的表现已经算得上是仁义尽致了。
其实灯刚灭了没一会儿,阮青平就已经意识到可能是停电了。本来准备提醒一下众人其实还有手机可以用,小臂就被一只带着寒意的手给抓住了。
他下意识屏息,没来得及说的话也全咽回了肚子里。陆萧和程希二人滔滔不绝的谈话声还回荡在身边那片黑暗里,抓着自己的人是谁不言而喻。
没记错的话,两个人的站位明明隔了个东非大裂谷那么远。
偏偏人的感官会在这种时刻变得极为敏感。
夏湫的手在抖。
他怕黑?
阮青平脑子似乎有点宕机了。
陆萧明明正在叫二人的名字,可他们俩默契地谁也没出声。
再然后,陆萧便挪着步子往这边探了过来,小臂上的手这才骤然收了回去。
那人抓着自己的手明明凉得刺人,阮青平却觉得他刚刚碰到的那块皮肤上的温度好像更高了。
他终于记起来了自己刚刚被打断的事情。解除封印的手重新动了起来,从外套口袋里把手机拿到了面前。
刚摁下电源键就迎面撞上了陆萧那副见了鬼的表情。他随口忽悠着被吓坏了的陆萧,一边用余光去瞥站在一旁的陌生人。
还能装得和没事人一样,看起来并没有上次巷子里那么严重。
男生多半都是要面子的,更何况是夏湫这种性格的。
得过PTSD的人在这种情况下的行为多半已经不是自己能控制的了,但夏湫还是控制住了自己,在被陆萧发现之前提前把手抽走。
其实态度已经很明显了,这种时候夏湫也没忘记自己白天说过的话。
阮清平今天心里烦了一天,觉得夏湫这人也果断得可怕。可这事情说到底是自己的问题,那句没过脑的话听起来不仅莫名其妙还杀伤力不小,害得人家刚到校就主动换了位置。
明明几天前他们俩还是关系不错的同桌,他甚至是人家刚回国第一个接触到的同龄人。
正常人都巴不得和夏湫这样的学霸交好关系,哪儿有人会像他一样上赶着要躲着人家,还尽做些言行不一的举动。
阮青平宁愿狠狠心让夏湫去相信陆萧的话,去相信他阮青平从来不是什么值得交朋友的好人,只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孤僻的怪人。
他心里琢磨着事,出了教学楼才意识到几分不对劲,这个点教学楼里的学生们早已经走的差不多了。
但他身后却跟了阵如影随形的脚步声,在静谧的夜晚显得格外地清晰。
校门和宿舍楼的方向是相反的,四个人中间只有阮青平是住宿生。
他沿着那片绿化带往宿舍楼的方向走了几步,身后的人便执着地跟了几步,一路跟到了阮青平白天坐在楼上看见的那棵白玉兰树旁。
直到阮青平又一次看见了小树右侧那个什么都没有的坑,整个人这才深深地叹了口气,脚步声跟着他一起停了下来。
阮青平并没有回头,他知道身后的人在等他先开口。
他淡淡笑出了声:“都陌生人了,还跟着我干嘛?”
身后的陌生人却并没有解释的意思,张口就反问他:“阮青平,你不是说要躲着我吗,为什么又要帮我?”
为什么?这个世界上到底哪儿来的那么多为什么?他自己都说不清这些为什么。
更何况他阮青平还想知道那些发生在夏湫身上的困扰了自己多日的“为什么”呢。
为什么你要在乒乓球课上选我做搭档?
为什么你要主动瞒着那道物理题骗我?
为什么那节课上要用那么凌厉的发球来试探我?
为什么你压根不惊讶我解得出那道物理竞赛题?
是因为夏湫早就已经把自己当好朋友去看待了吗?阮青平不敢想,自然也不敢去问。
因为他知道若真是如此,他心里恐怕只会更加内疚。
至于晚上帮夏湫打掩护这件事情,本就只是为了给自己减少这种罪恶感而已。
毕竟是他自己一次次出手相助才给了夏湫这种朋友般的错觉,结果现在他又亲手把这段关系给揉碎了。
这对一个病人而言未免有些太残忍,所以他必须彻底断绝这种还没过深的关系。
“夏湫,我只是在帮自己减少麻烦而已。”阮青平听见自己漫不经心的语气随着风声响起,冷漠得如同置身事外一般。
这才是他现在应该去做的事情:继续在这伤口上撒盐,看着伤口留下不可磨灭的疤痕,然后一遍遍警告自己这就是失控的代价。
身后的人沉默了很久,久到阮青平差点以为人已经走了的时候才轻声开口道:“好,我知道了。”
阮青平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攥成了拳,他明明看不见身后这人面上的神情,却还是从这短短五个字中想象出了夏湫那双黯然的眸子。
道路旁昏黄的路灯打在他身上,他在那片孤寂中低着头一个人站了很久,直到身后的脚步声已经彻底消失在尽头。
他回头望去,身后早已空无一人,只剩下那棵孤零零的小树。
……
原来如此,他在楼上看见的居然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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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的最后一天本来是星期天,但这会因为即将迎来的国庆长假被教育局调休成了上课时间,上的是星期五的课。
这是全理八班整个班的同学们最不想面对的一天课程表——上午化学物理,下午生物数学。
放眼望去整整八节课居然一节水课都没有安排,哪怕是语文或者英语这样稍微轻松一点的课都没有,全是高强度理科课程。
恰逢窗外昏暗的阴雨天,搭配这样的课程放在以往来看无疑是一个绝佳的助眠方案。
但今天却是一个例外,绝大部分同学都在兴奋地等待国庆长假开启的倒计时,一到课间时间便四处乱窜打听朋友们国庆假期的去向,一改往日死气沉沉的景象。
阮青平戴着耳塞趴在桌子上都能听见前面人堆里传来的谈话声。
“晴姐,没记错的话下周二是你生日吧,想好去哪办了没?”
慕以晴还没回答,就被一旁路过的陆萧给插了话:“什么?晴姐你后天过生日啊!”
“对啊,怎么了小萧子,我们姐妹聚会你也想来凑热闹吗?”
“我靠,瞧你这话说的,咱班长大人平日里在班上那叫一个鞠躬尽瘁,在斌哥面前替咱们谋的福利可不少,这过生日不得去捧个场嘛!”
陆萧在男生堆里混得好,此话一出便得到了班上不少男生的赞成声。
“就是啊,咱晴姐过生日不得有点排面嘛。”
“老程,我记得你家不就是开KTV的吗,正好我们去你那给晴姐过生日,当个班级聚会也行啊!”
慕以晴这会才开了口:“得了吧陆萧,我看你就是怕放假被你爸妈管着出不了门而已,可别在这拿我生日当幌子!不过你这提议我没意见,大家伙有空的都可以来,我到时候把时间地点发班群里吧。”
程希也应声道:“嗯,我和我爸说一声就行,不过作为学委,我还是得提醒你们一嘴,假期回来后可是要月考的哦。”
陆萧反驳的话语紧跟着就响了起来:“草,老程你脑子里一天天咋就知道学习,都放假了咱要及时行乐懂不懂?考试什么的能不能收假了再去烦。”
“就是就是,萧子说得对,咱们这一个月已经够累的了,该放松放松!”
“诶,湫哥呢,湫哥你有空没,一块来玩啊。”
还没听见那人的回答,阮青平就已经伸手把耳朵里的耳塞换成了蓝牙耳机,铺天盖地的音乐声成功把他与身边的热闹隔绝开来。
他又回到了一个人的世界。
阮青平刚准备闭眼享受会来之不易的安宁,桌子就被人轻轻敲了敲,他心里下意识地一紧。
可再抬眼看见的却不是那位陌生人。
而是一群不速之客?
陆萧带着一群人正热热闹闹地站在他身边:“平哥,有空没,周二一起来玩啊!”
草。
这为什么还有他的事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