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巨大的探照灯光束扫视着一望无际的围墙边缘，无间断地督查所有区域。这片在沙漠里绵延无边的建筑群外是望不见尽头的围墙，隔一段都有修筑的瞭望塔，值守员工注意着四周动向。

许诺披着外套走在水泥铺筑的大道上，四周是低矮的花坛与绿植。她望着手中的纸笺：“13栋205，到了。”

周隼逸望向面前亮着光的二楼，视线触及的房间窗帘是拉起来的，透过昏黄的光晕，可以见到背后模糊移动的人影。

许诺收起纸笺:“走吧。”

建筑的地形并不复杂，他们踏上第二层楼梯，没几步便到了目的地。

周隼逸敲门。不一会儿，门敞开，探出个绿脑袋：“谁？”

许诺抱臂目光沉沉：“还记得我吗？”

绿脑袋见鬼似地瞪大眼睛，握住门把便要关门。

“等等。”周隼逸抵住门框。

对方把见了鬼的视线从许诺身上移开，望向他：“队长。”

周隼逸点头:“李绿，让她进去。”

许诺：“怎么不叫你少爷？你可是董事长的儿子。”

周隼逸语涩：“我是上次带领他们行动的队长。”

许诺冷淡地笑了声。

绿脑袋挠着头让开位置，许诺侧身挤进房间。

这是一间不算大的宿舍，塞了两张上下床架和铁质衣柜，斜角处是一个拥挤的盥洗室，联通着阳台。

绿脑袋的三个室友都是低级哨兵，视线灼热，许诺顶着他们的目光推开阳台门，幽微的光线下，外头是一望无际的沙漠。

没有围墙和探照灯。

许诺手撑上栏杆，打量着楼层高度。

“在估测高度？”周隼逸站在她身后，“未经训练就从这跳下去可能会受伤。”

他对她在想什么心知肚明。

许诺:“为什么员工宿舍没有围墙？”

周隼逸:“这里不需要围墙，看。”

他走近她身侧，指向远处深黑的区域:“这一片，是世界闻名的甲级污染区，代号A01，被称为——大陆西极的死寂之地。”

“众所周知，污染区评级从高到低为甲乙丙丁，但即便是同一等级的污染区，其中的异变种密度也不尽相同，”他说，“很不幸，这片污染区的异变种密度为A级，也即，每1公里至少存在一只A级异变种。哪怕是S级哨兵，想要穿过这片纵深近200公里，也要掂量掂量自己的战斗和续航能力。”

许诺下意识握紧栏杆。

“如果你想从这里躲过探照灯和追踪，就必须进入A01区，哪怕不深入腹地，只是绕过菲诺的监管范围，也要走大约一周，而这一周可不包括A级异变种们来找你的时间。”

他的手搭上栏杆，与她并肩而立:“即便是作为朋友，我也不建议你……冒这样的险。”

许诺撩起眼皮:“我有说要这么做吗？”

周隼逸嘴角勾起笑:“料你也不会。”

许诺颇有些烦闷地转身离开阳台，冲站在原地发呆的绿脑袋道:“你叫李绿？倒是人如其名。你的好搭档友姐呢？”

李绿纠结半天，偷瞧了一眼她身后男人的神色，才道:“友姐在2，211。”

许诺抱臂走到他面前:“那天在山丘上跟友姐演戏演得挺好啊，我的注注意力都被你们吸引走了。”

李绿显然没听懂画外音，挠头:“一般一般，只是让你们遭罪了，实在是不好意思。”

许诺瞪了他一眼，推门离开。

她出宿舍的脚步很快，快得像要找机会逃跑，可身后的人如同影子一般，不论她速度如何变化，始终不紧不慢地保持着落后一步的距离跟随。

少女急促的脚步敲击在水泥铺筑的大道上，郁结而不耐，待远离了灯火通明的员工宿舍区，垂在两侧的手终于忍无可忍，转身一拳挥了出去。

攥紧的拳用了十成十的力打在后者胸膛上，紧实的肌肉带来沉重的反作用力，许诺的拳头很快便红了。

周隼逸面色无一丝变化，只是抬手将她的拳移开:“泄愤的话，还是不要专挑硬的地方打。”

许诺抽回手:“你整天跟着我，难道没有别的事情做吗？”

周隼逸的指顿了顿:“有。但现在跟着你是我的第一优先级。”

许诺:“说得好听，是你爸让你寸步不离地监视我，别让我跑吧。”

周隼逸:“你很聪明，会一些作战技巧，还是B级向导，把你扔给其他人，我不放心。”

许诺暗地里咬牙。

但凡是同等B级哨兵看守，她这会不说逃出菲诺，也已经脱离监管了。

她没好气道:“随便，爱跟多久跟多久，正好给我做导游，到处逛逛。”

周隼逸做了个“请”的手势:“先摸清菲诺的地图再计划逃离是个不错的选择。不过菲诺的占地面积很大，或许等你摸清楚，也差不多可以自由离开。”

许诺讽刺:“周隼逸，你真信你父亲会放我走？”

周隼逸微垂了头:“……在找到卫言之后。”

许诺冷笑:“你们想利用我引诱卫言出现，抓住他继续做实验吧？我不管你父亲的目的是什么创造哨兵新世界还是把卫言改造成怪物，他心中对向导的憎恶显而易见。他很讨厌这个被向导占据优势和主动权的世界，而我，作为一名他所憎恶的向导，又知道你们的秘辛，还是目前控制卫言的最佳手段，你觉得他会放过我？”

她似笑非笑地盯着男人沉下来的眸子:“周隼逸，到底是你太天真，还是觉得我是傻子？”

周隼逸沉默了许久。

许诺踢着脚下的沙粒:“看来我说对的，还在把我当傻子耍。骗了我第一次，还要骗第二次。”

她不再理会，兀自抬起步子朝前走，如影随形的气息并未跟上来，而是独自沉默于原地。

待她快要离开他的视线，背后终于遥遥传来说话声:“我很抱歉让你卷进来，如果……我们是在正常的比赛中遇到，或许能成为朋友。作为我的歉礼，等卫言来到菲诺，我承诺…会即刻送你离开。”

许诺停下脚步:“哪怕你父亲不许？”

周隼逸轻“嗯”了一声。

许诺抱臂望着脚底扬起的尘埃，不语。

远远地，周隼逸的目光并未朝向她，余光却似乎勘破了心底，不由自主地观察她的表情。

许诺沉默了一段时间，终于道:“多久？”

“什么？”

“你承诺送我离开，在此之前，我要在这里待多久？”

他显得有些为难:“卫言……”

许诺:“你们就这么笃定他对我的感情，一定会为我而来？我和他不过认识几个月而已。”

周隼逸:“你们曾经……”

她打断:“或许我和他曾经认识，但已经完全没有记忆了，这证明印象并未深刻到值得记忆，或许就是见过几面，说过几次话而已。你确定以这样的关系——就像我不可能为他跨越那片甲级污染区，值得他明知危险还要来这里？”

周隼逸愣了愣，直直看向她:“你真的完全不记得了？”

许诺警觉:“什么意思？”

周隼逸:“他的样子。”

许诺:“我连小时候遇见他的记忆都没有，怎么可能记得他的——”

不对。

按常理，对一个人的记忆最先淡忘的便是外表，再是一起经历的事。她明明都说了完全没有对卫言的记忆，为什么周隼逸要强调不记得“他的样子”？

难道，她的失忆是不正常的？

她被迫忘记了他的样子？

菲诺篡改了她的记忆？

双方思绪转瞬联结，周隼逸难得露出了懊恼的表情。

许诺：“你们动了我的记忆？”

周隼逸道：“菲诺没有能精确到只改变人类一部分记忆的技术。”

许诺：“骗子，第三次了，本来打算再信你一次，但看来你并不值得。”

周隼逸叹了口气：“知道得多，对你并不好。”

许诺：“别废话，快说。”

周隼逸无奈道：“我知道的也不多，父亲对卫言做实验的计划是绝密，除了当年执行计划的人各自接触了一部分外，只有父亲知道全盘细节。”

“父亲曾向我提及你的存在。当年他认为卫言缺乏软肋、充满仇恨，如果擅自催化将导致事态失控。父亲认为他需要与这个世界建立连接，自发产生一个能在濒临失控时找回自我的关键因素，这个因素必须可控，动物不行，只能是人。”

“所以菲诺故意放他出逃，制造出追杀他却每次都差一点得手的假象，在他途经的道路上安排了无数温暖而诱人的陷阱，等他掉进去。”

许诺有些紧张：“你们成功了？”

难道这具身体在她穿越前就是菲诺故意安排的人手，所以她才没有与卫言相见的记忆？

周隼逸摇摇头：“他不久就好像察觉到了什么，忽然偏离预计的行进道路，一头扎进了高级污染区，最终到了你所在的基地，遇见了你。”

许诺茫然：“......我？”

她低头打量自己。

她从没救过其他人。

在穿越有记忆以来，唯一称得上救过性命并有了深厚关系的只有一个人——

可那是戚骞啊，她从小一起长大的弟弟，能交付生命的家人，况且他和卫言长得一点都不像。

不对......戚骞的样子，她已记不清了。

只是阔别三年，就记不清了......

她神色颇有些慌乱。像是想到了什么，却又恐慌着这样的猜测。

周隼逸垂下目光，似是不忍。他将要说什么，许诺心中腾地升起不详，抬手要阻止，他却残忍地开了口。

“你救了他，在飞老头的池塘里。”

救了他，在飞老头的池塘里......

记忆奔涌而至。

“醒醒，快醒醒！你按住他，我来做心肺复苏。”

“是这样按的吗？怎么不醒啊！”

“没事的，你已经被我们救上来了，家里人在附近吗？怎么会独自一人掉进飞老头的池塘里？”

……

与记忆接踵而至的，是无端的眩晕。路灯的光忽然变得刺目，蜇痛了双目，脑中的思绪成了浆糊，一团一团，顺着这三个月来与卫言粘稠纷乱的过往急促翻腾。

许诺几乎有些站不住，瞪大了双眸，下意识将指甲掐进手心。

“你说，卫言是戚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