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迪·哈恩抱着一束黑百合,飘逸的黑色风衣下摆与白大褂穿梭来去的走廊格格不入。拐过一个转角,嘈杂的人声倏忽远去,仿佛有一面看不见的玻璃分割了真实世界。
她停驻在一扇单人病房的移门前,里面隐隐传来电视的声响,她深呼吸一口气,理了理凌乱的头发,一声招呼也不打,径直拉开了门。
病床上的人似乎吓了一跳,电视瞬间切成了黑屏。她愠怒地转过脸来,却在看到那束黑百合时,不由自主地缓下脸色。即便如此,开口仍是难掩嘲讽。
“过了两个月,大警探终于想起来还有我这号人啦?”
朱迪麻利地把花束插进窗台上的花瓶里,特意留出一支,夸张地行了个觐见王室般的大礼,递到诺拉·罗斯面前。
“玛丽安太多嘴了。”诺拉·罗斯不满地嘟囔,漫不经心地抚摸着鲜嫩的花瓣。朱迪见状微笑起来,计策很奏效,虽然她不懂这种花有什么好看的。
罗斯重新打开电视机,频道里正好在播报雪伦·格林案的进展,嫌疑犯是一位名为伊芙琳·麦德森的年轻女子,目前正在刑事拘留中,等待进一步的审判。
“我还以为那件事之后,你对我的态度能好一点呢。”朱迪叹气。
在变色龙酒吧调查的那天,朱迪被引到员工室,很快意识到这是个陷阱,她推开伊芙琳,赶回卡座,虽然罗斯还是被假扮经理的男人刺伤,但朱迪的出现扰乱了他的行动,她和希贝尔把那人制伏,及时将罗斯送到医院,医生说再晚来一个钟头,她就要去见上帝了,或者撒旦。
朱迪担心还会有下一次刺杀行动,决定趁着这段时间尽快逮捕伊芙琳。在这两个月间,她得知了自己与伊芙琳的孽缘,伊芙琳千依万顺地像条小狗一样求她一起私奔,一会儿吐出不知多少狂热的告白,一会儿又把枪口顶在她的脑门上,恨不得把她生吞活剥。
朱迪只觉得她磕大了,应该冷静冷静。
她做好了和她长期斗智斗勇的准备,也交手了几个来回,但伊芙琳很快就厌倦了似的,不再进行抵抗,在审讯室里也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朱迪心知哪怕逮捕了她,也只能困住她一时半刻,在上法庭之前,她就会被黑暗之子的势力保释。
她并不想置伊芙琳于死地,毕竟伊芙琳是那样认真地把她当成家人看待,那些疯言疯语虽然过激,可绝无半分虚假。
但是,伊芙琳渴求的东西,她给不了。
罗斯抱起双臂:“好吧,看在花的份上,我就洗耳恭听你的高见。”
“其实,我和希贝尔都被停职了。”朱迪摊手,“逮捕那家伙没给我带来任何好处,反而是惹火上身。阿比盖尔也回老家了,我现在彻底失去了经济来源。”
罗斯毫不惊讶,毕竟橡树区就是这种地方。真正干活儿的人从来得不到奖赏。
朱迪挠挠脸:“我想问的是——你还缺不缺助手?或者,保镖?”
罗斯噗嗤一笑:“你的上一个雇主好像已经死了吧。”
“像我这么时薪低廉的临时工已经不多见了哦。”
朱迪做过一个梦,她梦见她那天没能救下罗斯,深红的血浸染了她柔顺的灰色长发,变成阴郁的雨落在墓碑上。
不知为何,她有一种预感,如果她的目光再次离开罗斯,那个梦就会变成现实。
罗斯显然也从那略显沉重的目光中察觉了朱迪的决心,收敛起戏谑的神色。
“先说好,要当我的华生,难度可比你在FBI当探员要高得多。”
这女人居然面不改色地把自己比作福尔摩斯。
“我曾经试着雇佣过助手,但他们没有一个人能坚持超过一周。”罗斯眯起锐利细长的双眸,“因为他们都打破了我的规则,我想玛丽安应该已经给你提醒过了。”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她。
“绝对、不能、对我、有任何、欺骗。”罗斯一字一顿。
“霸王条款……”
“不,很公平哦。作为回报,我也不会对你有任何隐瞒。”
“可是我说谎你看得穿,你说谎,我就看不穿了。”
“是吗?没想到我在你心里的信用这么差,说到底,这个规则是由对彼此的信赖支撑。你要是接受不了,就请回吧,我一个人也应付得来。”
朱迪轻易地被激将了:“我没说不接受!”
罗斯淡然地点头:“那么关系就成立了。”
朱迪还没来得及松气,她马不停蹄地开始发号施令:“我明天就出院,你等会儿去把手续办了,今天打扫一下事务所,我不想看到一粒灰尘。最里面那件杂物间你自己收拾,有张折叠床,我的助手必须随叫随到。哦,对了,我要穿的那件香奈儿外套还在架子上,你用挂烫机熨一下,记得用轻柔模式,要是熨坏了你就得一辈子给我打工——”
“等等等等。”朱迪不敢置信,“我们不是要一起合作追捕黑暗之子吗?”
“谁跟你说我们是合作关系了?”罗斯惊讶地扬起眉毛,仿佛听见什么天方夜谭,“侦探和助手,当然是上下级关系。”
朱迪半张着嘴,竟然无法反驳。
总被罗斯耍得团团转,可她就是一点办法也没有。那副气定神闲的模样,看着就让人火大。
不知这狐狸失去理智时,会是怎样的表情?
朱迪只能止步于想象,愤愤地从牙缝里挤出:“知道了。”
“知道了就快去,我要休息了。”
朱迪撇着嘴给她放平靠背,她有些笨拙地把自己塞进被子里,看样子腹部的伤口还没有恢复到行动无碍的程度。朱迪不忍和她计较,帮她舒服地躺好,灰色长发宛如丝绸般从她手中淌过,她悄悄摸了一把。
罗斯闭目而眠的模样与她醒着时大有不同,平静得像是那个梦里躺在棺材中的尸体。莫非女人的睡颜都和平日里反差巨大?伊芙琳也是如此,她睡着时可爱得多;而罗斯的睡颜令她害怕。
罗斯倏忽睁开了那双深红色的眼眸:“你干什么?”
朱迪这才惊觉,自己不知何时抚上了她的脸颊,她连忙收回手:“没什么。”
“黄牌警告一次。”罗斯说,“三次你就罚下场,永远滚出我的视线。”
朱迪吞吞吐吐:“只是想确认一下你是不是还活着。”
罗斯似乎对这个答案有些愕然,半晌,重新闭上了眼睛,把头扭到另一侧。朱迪在这有些尴尬的氛围中,找到柜子上出院手续所需要的证件,准备离开病房。
身后传来隔着被子的闷闷的低语:
“这次算新手优待,警告撤回,下不为例。”
办完出院手续,朱迪本想着去迷迭香侦探事务所,打着“打扫”的旗号,把罗斯的档案文件里里外外地翻一遍,反正她还有两次黄牌可以吃。
人来人往的十字路口,她犹豫片刻,调转脚步。
病床上正在看时尚杂志的罗斯听见移门拉开,头也不抬:“不用检查了,我明天就出院。”
一杯水滴新鲜的冰美式放在床头,她瞥了一眼:“我也没有呼叫服务……”视线向上,朱迪欲言又止的脸庞映入眼帘,罗斯下意识扬起嘴角,又立刻按捺下去。
“醒得真快。”朱迪揶揄。要是这么不想和她多费口舌,干脆别雇她当助手啊。
罗斯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她听了几句,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打开电视,快。”她并不挂断,催促朱迪。
“是是,我的殿下。”
朱迪发着牢骚,再次跳到新闻频道,屏幕闪了两下,突然出现紧急插播的界面。
“翠城快讯:橡树区第二大街58号公寓楼方才发生一起大型爆炸,死伤人数不明,医护和警方正在全力搜索抢救……”
第二大街上乱成了一团,到处是闪烁的警笛,记者撕扯着嗓子,在惶恐的人群中努力站稳,身后的大楼成了废墟,爆炸波及到了周边建筑,火焰冲天……
朱迪默默感叹还好爆炸的不是自己家,她总觉得这个地址和街景很眼熟,看到罗斯阴沉的神情,她后知后觉地发现了——
那是迷迭香侦探事务所在的大楼。
如果她打算隐瞒罗斯,独自前往那里……
“朱迪警官,你的外号是不是lucky dog?”
罗斯很快平复了心绪,朱迪甚至觉得这太快了些,似乎她对这状况早有预料。
“比起运气,我认为这是‘信赖’的功劳。”
作为警察,朱迪不会轻易相信别人,而作为侦探的罗斯也是如此。
现在,彼此却都有些改观。
如果能和面前这个人缔结牢固的信赖关系……
这场突如其来的爆炸不仅没有滋长她们的恐惧,反而点燃了对未知道路的好胜与挑战心。
窗台上的黑百合,在微热的风中轻轻摇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