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天空很蓝,没有一丝云彩,几只燕子从远处拍着翅膀盘旋着飞回檐廊下。
临渊阁的正殿大门向内缓缓打开,元长萍正一脸忧愁地从里面走出来,刚才白霈的话语还在耳边,“朕最后再给你五天时间,案子要是再没有结果,朕就撤掉你这个三尺监的大司法!”
“又要我破案,又不允许我见二皇子,这结果到底要怎么出?”元长萍不禁在心里连连抱怨。
“元大人……元大人请留步!”
元长萍闻声转过身,一位身着官服的中年男子正快步朝他走来。
“不知阁下是?”元长萍瞧着此人有些面生,那人走到他跟前一边作揖一边道:“下官叶天鸿,目前是效力于夏官枢一名掌司。”
元长萍心里紧张起来,这夏官枢的统领大司马是魏昭,谁都知道这魏将军乃是开国最大的功臣,与当今陛下的关系更是表面为君臣实则等同于异性兄弟。陛下登基之后,魏将军更是亲自领兵在边境作战,虽然常年不在皇城之内,但陛下依旧让他掌管夏官枢,手握南隅所有的兵马。
元长萍不敢怠慢,赶紧回礼道:“叶掌司!”
叶天鸿问:“元大人这是要出宫吧?不知下官是否有这个荣幸与大人同行啊?”
“叶掌司太客气了,请!”
两人并肩往宫外的方向走着,彼此都没有说话,道路两旁有宫人正忙着洒扫,挥着扫把在石板路上发出“唰唰”的声音。
元长萍不时斜眼打量着身旁的叶天鸿,只见对方正一脸悠闲的四处观望。他忍不住在心里嘀咕:这魏将军从小便无父无母如今更是没有妻儿家室孑然一身,来的这人姓叶想来应该也不是他魏昭的亲戚;若是有要紧事情通常都是由夏官枢的左右司马出面,派这么个小小的掌司来找自己究竟是什么事呢?
叶天鸿边走边问道:“方才下官见元大人面露难色,不知所谓何事啊?”
“朝廷的事情,看起来微不足道,却常常牵一发而动全身,何来易事啊!”
“呀,元大人心系天下和百姓,实乃朝廷之幸,南隅人民之幸啊!”
元长萍有些不好意思:“哪里哪里,魏将军才是一心为南隅天下!”
“不瞒大人说,下官就是想打听一下那案子的进展,您也知道魏将军同皇上和皇后的关系都非比寻常,自然对二皇子殿下也十分关心。更何况此事还涉及到邻邦西梁国,所以将军更是上心。”
元长萍心想:总算是开口了,既然如此借此机会找个由头将这个烫手山芋甩出去也未尝不是一个办法。
于是,他叹道:“唉,是本官太无能,怕是要辜负陛下和将军的信任了!”
“大人何出此言呢?”
“不瞒叶掌司说,皇上已经下令限我五天之内交出案子的结果,否则……本官就只能解甲归田了。”顿了顿,元长萍又装作突然想起什么的模样说道:“本官素知夏官枢人才济济,魏将军更是文武双全,不知这案子能否由将军着人查办?我相信只要魏将军……”
叶天鸿笑着摇摇头:“大人明知这是不可能的,除非圣上有令否则任何人随意插手其他部门的事务便是越权,这事即使是魏将军也是做不得的。”
元长萍顿时泄了气:“是啊。”
“既然圣上让大人来查办此案,便是相信您的能力,还请大人不要妄自菲薄。不过只是时间着实有些紧,在下有一法子,可以解大人的燃眉之急。”
“什么法子?”
“既然皇上要大人给出结果,那大人拿出结果不就行了?”
“难就难在这个结果,现在所有证人证词都指向二殿下,但是陛下又将二殿下禁足任何人不许探视,别说是三尺监其他人了,就连本官也无法对殿下进行讯问。”
“大人还不明白吗?陛下想要的结果就是这案子的凶手可以是任何人,唯独不能是二殿下!”
元长萍无奈道:“我也知道陛下想要保全二殿下,可案子总还是得给西梁那边一个交代啊!”
叶天鸿靠近元长萍低声在他耳边说道:“既是如此,那大人将那已经认罪的凶手交出去不就好了?”
元长萍:“?”
叶天鸿微微一笑:“凶手不是已经到三尺监投案自首了吗?大人明察秋毫,当即便已将其扣押!”
“你是说……”
“对。”
元长萍脑子里浮现出一张英气的面容,那是总跟在二殿下身边的一个年龄相仿的少年,名叫洛衡,他昨天只身来到三尺监说是要替二殿下作证,当时元长萍正忙着处理其他事情便让人问了他口供,没想到问完以后洛衡却不愿离去,要求三尺监必须对外宣称二皇子无罪,还要还原案子的真相。元长萍无奈只好任由洛衡继续留在三尺监,今天一早又急着进宫也还没来得及处理此事。
“可据那个少年的证词,这案子似乎确实和二皇子无关,而且其中似乎还有很多隐情。”
叶天鸿有些不耐烦:“素在下直言,等到那太阳一落山大人可是只剩下四天时间了,难道您真的要脱掉这一身官服回家去种地吗?再说,到时候若是西梁因为此事挥兵南下,家国破碎生灵涂炭,这个后果大人承担得起吗?”
元长萍沉默了,他前两年才在晟都置了宅子,今年开春刚刚把年迈的父母接来一同生活,上个月夫人又生下他们的第二个孩子,他舍不下这好不容易过上的安稳日子。他心想:叶天鸿作为夏官枢的一个小小掌司,若是没有魏昭授意,对方是万不敢提出这个方法的。
叶天鸿没有等元长萍回答继续说:“想来三尺监自有办法拿出凶手的认罪书,在下也就不必多言了。此事若圆满解决,相信元大人以后定能平步青云。”他对着元长萍作揖以示告别,然后抬脚跨出宫门槛转眼便消失在大街上的人群中。
一名小司牵来元长萍的马,他翻身上去骑着马朝三尺监的方向走去。
三尺监里所有人都忙作一团,有的正伏案翻阅着卷宗,有的正收拾着要出门去探查线索,见到元长萍走进屋,大家都停下手里的事情望着他。元长萍看着那些好奇而期待的眼神不知如何是好,倘若五天之后陛下真的撤掉自己,那么现在三尺监的人估计得换掉一大半,到时候他们又靠什么养家糊口呢?
角落的郭远站起身问道:“大人,怎么样了?”郭远虽然年轻,但向来心思缜密,处事沉稳而得当,交给他的所有事情元长萍总是很放心,所以提拔他做了三尺监的右司法。
“大家继续该做什么做什么,郭远,你来一下!”元长萍叫上郭远便往自己平日里办公的屋子走去。
郭远刚关上门,便听到元长萍说:“你拟一份供词,就在这里写,我说你写。”
郭远听完之后皱眉道:“大人,这份供词……咱们不能这样!”
元长萍一向知道郭远刚正不阿,只得说道:“这不是你我可以决定的!”
“这难道是陛下授意的?”
元长萍没有回答,郭远知道圣命不可违,但也明白如今真相已经不重要也无人关心,从上到下只是需要一个结果,只得无奈地叹了口气。
“想办法让那个叫洛衡的签字。”郭远正准备出门,元长萍又叫住他:“你让秦连松来一趟,这事他同你一起去办。”
秦连松是三尺监的左司法,比起郭远来他则要圆滑市侩得多,并且素以铁血手腕著称,向来没有他拿不到的供词。郭远心里一紧,那个人怕是要吃不少苦头了。
是夜,夜色如墨,漫天盖地地泼下,淹没整个晟都城,淅淅沥沥的冷雨无声无息地下着,城东的义庄白天的时候人就很少,到了夜晚更是连半个鬼影都瞧不见。
义庄大门外两个士兵一左一右立着,手里的长矛杵在地上,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一阵风吹过来,卷起冰凉的细雨,拍在脸上直往领口里钻,两人都缩着脖子裹紧外袍。
一个士兵搓着手道:“那些当官的兔崽子,这会儿不知道去哪里花天酒地去了,留咱们在这里看门。这四人到底有什么可守的?难道还会突然活了不成?”
另一个士兵也对着手心哈气附和着说:“还不都是因为里头放着那位西梁太子的尸体,我听上头说怕是有人要来偷呢!”
“就算给他单独一个房间,再锁上大门,不也还是死人吗?没几天就开始发烂发臭了,哪会有谁有这癖好啊?”
“谁知道呢,上头让我们看着那也只能在这看着。要不说人人都想当官,等你哪天坐上那几个兔崽子的位置,就知道他们在想啥,也能去享福喽!”
“到时候老子就让他们也来看死人,看一辈子的死人。”
“你就这点追求?”
“那你说……”话还没说完,这人迅速对同伴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同噤声,只听得东边墙角下传来几声奇怪的响声。
两人都握紧长矛缓缓朝那响声传来之处走去,奇怪的窸窣之声时断时续,突然之间有什么东西一跃而起,飞上墙边的柳树上瞬间没入树头的暗影之中。
“什么鬼东西?”一个士兵的声音有些颤抖,他缓缓举起长矛朝着那暗影猛地刺过去。
“喵……喵!”
雨夜之中黑暗深处接连传来几声响亮的叫声,紧接着一个黑影便朝着那举起长矛的士兵扑来。
“见鬼,这哪里来的野猫!”另一个士兵听到喊声立即上前解围,野猫倏然跳开,两人索性丢下长矛追过去,冰冷的雨水不停落下。
在两个士兵的身后不远处,冷雨之中,一个影子掠过墙头进入义庄,悄悄溜进黑暗之中,仿佛它从未出现过。
义庄之内,洛水摘下兜帽一个箭步冲进正屋,她伸手抹掉脸上的雨水,从怀里拿出火折子,借着微弱的火光环视屋内,尸体凌乱错落地摆放着,每具身上都盖着布。刚才她听门口两个士兵的对话,明白这屋子里的一堆尸体多半没有自己要找的,于是转身走出正屋,她飞快地环绕一圈,发现只有北边的屋子上了锁,好在这锁并无什么特别之处,她随手试了几下便打开了。
屋内正中间停放着太史弘的尸体,洛水仔细检查翻看着,很快她便露出笑容,一脸坚定。
第二天一早,天空才刚刚开始泛白,三尺监的审讯室内依旧灯火通明,墙上的油灯燃了一夜。
秦连松打着哈欠眯眼瞧着被绑在墙角凳子上的洛衡:“实话告诉你,这认罪书你签不签都没关系,但如果你主动承认罪行,本官或许会考虑饶你一命。”
虽说洛衡是长年习武修行之人,体格健壮,但一整晚的酷刑任谁也熬不住,他艰难地开口:“没有做过的事,凭什么要让我认罪!”
“就凭你是二皇子身边的人,据说殿下平日里待你可不薄,这种时候就该你报答他了!”
“那些事……公子也压根没做过……我在旁边看得一清二楚。”
秦连松哼笑着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然后慢悠悠地说道:“天亮了,该是时候梳洗了,来人。”
话音刚落,两个小司走了进来,只见他们其中一人手里提着一个水壶,另一人则拿着一把和成人手臂差不多长的大刷子。
秦连松嘴角挂着诡异的微笑:“你们两个就好好替他梳洗一番吧!”
“是!”
提着水壶那人走到洛衡面前,举起水壶,倾斜壶身,壶嘴一歪,滚烫的开水一泻而下,悉数倒在洛衡的双腿上,他全身都被结实地绑在板凳上完全不能动弹。
“啊!!”洛衡虽然咬牙拼命忍受,但双腿仿佛被灼烧般的剧烈疼痛还是让他不禁叫出声来。
接着拿着刷子那人也走到跟前,洛衡这才注意到那是一把铁刷子,怪不得秦连松说着梳洗,原来这种刑罚就是先浇上滚烫的开水,再以铁梳子来刮肉,意识到这些洛衡整个人都开始颤抖起来。
“怎么样?做好决定了吗?”秦连松再次问洛衡。
洛衡双眼瞪着秦连松:“你们想要屈打成招?”
秦连松笑道:“本官可没打你,动手!!”
拿着刷子的小司再次举起铁刷,就在这时,审讯室的门被一脚踢开,同时伴随着一个声音怒吼道:“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