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君尧和谢自先的行动堪称雷厉风行。从伪造文书离城,到“说服”由礼县归附,再到发出那份嚣张的降书,前后不过五日。
当盖君尧在由礼县衙那破败的院子里,看到风尘仆仆、只带着几名士兵和文书官出现在门口的王御熙时,心里咯噔了一下。
王御熙脸上没什么表情,没有预想中的暴怒。她只是穿着一身简装,眼神平静扫视着这比她预想中还要破败不堪的县衙,最后目光才落在盖君尧身上。
“王……”谢自先下意识想开口,却被盖君尧一个眼神制止了。
“降书,收到了。”王御熙的声音平淡无波,像是在陈述一件最寻常的公事,“效率很高。”
“后续的接收和治理队伍,已在路上,最迟明日抵达。”王御熙的目光终于转向盖君尧,“盖司长,谢干事,你们的‘公干’任务,可以视为完成了。辛苦了。”
这话里的潜台词再清楚不过:你们的烂摊子,老娘接手了。
盖君尧挑了挑眉,没接这话茬,反而扯出一个笑:“王典史动作也不慢嘛。这破地方,就交给你了。”她毫不掩饰地把“破地方”三个字说得格外响亮,仿佛在说:看,我送了你个多大的“惊喜”。
王御熙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但语气依旧平稳:“哈哈,职责所在。”
天知道她来的多匆忙!这两个人就这么单枪匹马地冲到别人大本营,难道就靠盖君尧那把枪吗?要是对方采用人海战术,子弹数量够么?结果,还真没自我牺牲的抵抗者。
王御熙盯着盖君尧那副模样,她该不会早知道结果会是这样吧?
她不再看盖君尧,转向带来的文书官,“立刻接管县衙所有文书、户籍册、赋税账目。清点仓库,无论有无。人手不足,就让先来的护卫士兵先顶上。”
文书官称是。
这一路上,她们也算体验了一番前所未有的感受。王典史亲自驾“车”——那钢铁怪兽载着她们如履平地,若非将胳膊伸出去感受到劲风扑面,根本想象不到速度如此之快。
早上集合出发,下午便到了。
书吏暗暗摇头:盖司长根本不清楚她们这一路是如何胆战心惊过来的。
王御熙(内心):没有驾照硬开罢了。
几乎就在王御熙抵达的同时,平原县后续的大部队,一支由基层官吏、少量士兵和后勤人员组成的接收队伍也浩浩荡荡地出发。
所谓的城门,不过是土坯矮墙上嵌着的两扇摇摇欲坠、用几块木板勉强拼凑起来的门板。
等队伍到时,还是衙门带头开城门。
“开门!”谢自先喊道,“平原县人员奉令入城!”
队伍有序地通过这寒酸的城门。
城内的景象更是萧条,街道狭窄泥泞,两旁是低矮破旧的房,许多门窗都破损不堪。稀稀拉拉的行人穿着打满补丁的衣服,面黄肌瘦,眼神麻木。
看到这支陌生的队伍进城,第一反应不是好奇或惊慌,而是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加快脚步躲回屋里,或者低下头,贴着墙根匆匆溜走,仿佛生怕惹上麻烦。
整个由礼县,从上到下,都呈现出一种令人窒息的麻木与顺从。
望着眼前景象,谢自先轻声道:“我都快忘了,自己也曾是这样。”
王御熙便开始带头整理,由于有系统,她不用去仔细推测那张画的不准确的地图册,大大减少工作量。真不敢想,要是没有系统……要是没有,她这会儿刚下班在家招猫逗狗呢!
越想越气,王御熙大骂:‘破系统。’
【……?】
就这样,由礼县百姓察觉到没有任何异常,日子还照常过,也就战战兢兢的正常生活。
这日,王御熙开始她的清扫与重建。
库房堆积的卷宗。
霸占孤寡田产,伪造地契……
私设名目,横征暴敛,中饱私囊……
勾结地方豪强,欺行霸市,草菅人命……
清晨,由礼县破败的街道上,百姓们刚刚开始麻木的一天。
突然,一阵整齐而沉重的脚步声打破了死寂。一队队身着平原县制式号服、手持长矛或佩刀的士兵,开始沿着主要街道巡逻。
百姓们大气不敢出。这突如其来的武力展示,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冲击力。
就在这时,县衙方向传来了更大的动静。
王御熙一身干练的深色常服,站在县衙门口。她身边站着从平原带来的年轻军官杨云,以及几位负责记录的文书。
“杨云。”王御熙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在!”杨云挺直脊背,声音洪亮。
“名单上的人,一个不漏,缉拿归案。其家产,查封清点。”
“遵命!”
杨云转身,面对早已列队完毕、杀气腾腾的士兵们。这些士兵虽非百战精锐,但都经过平原县严格的训练,令行禁止。
“各队听令!”杨云喊道,“十五人一队!一队跟我走!二队,目标东街,由赵队长带领!三队……行动!”
命令清晰、目标明确。士兵们迅速按照“三排五列”的标准队形重新集结、分组,动作迅捷,配合默契。
这“十五人一队”的编组,既保证了行动力量,又便于控制场面。这就是学习知识和日常演练的重要性。
这些士兵,沉默而高效地扑向县城各处。没有喧哗,没有混乱,只有整齐的脚步声和盔甲兵器的轻微碰撞声,带来一种无声的、却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很快,由礼县上空响起了哭嚎、叫骂和哀求。
城西张家的高门大院被粗暴撞开,那位平日里趾高气扬的张老爷,被两名士兵像拖死狗一样从内宅拖出来,衣冠不整,面如死灰。
东街的铺子被贴上封条……
士兵们对这些哭嚎哀求充耳不闻,只是严格执行命令:拿人,封门,清点财物。书吏紧随其后,一丝不苟地登记造册。
王御熙那场雷厉风行的抄家行动,确实在死水般的由礼县激起了巨大的波澜。看着往日作威作福的老爷们士兵拖走,家产被贴上封条清点,百姓们心中除了惊愕,也隐隐有一丝扭曲的快意。恶人终有恶报,这是千古不变的朴素期盼。
就在这压抑的观望气氛中,王御熙的第二招,如同平地惊雷般炸响了!
拿下一个城流程性的步骤。
分!田!地!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瞬间传遍了由礼县的大街小巷,连最偏僻、最肮脏的贫民窟也没落下。
贫民窟里,低矮、阴暗、漏风的窝棚挤挤挨挨。十几个面黄肌瘦、眼神浑浊的男人挤在一间散发着汗臭和霉味的屋子里,他们是是连佃户都做不了的赤贫。
“听说了吗?要分地!”
“分地?分什么地?给谁分?”
“说是按人头!只要是咱由礼县的人,都能分!”
“真的假的?天上掉馅饼了?”
“别是糊弄人的吧?”
说是这么说,内心还是兴奋起来。狂喜之余带着担忧,因为那群人特别凶残的。这几天感觉路上都是血腥味,混在土地里,怎么都消散不下去。
“凡由礼县民,无地或少地者,按现有人口均分官田及抄没之田……”
“分田以个人为单位,丈量核实后,发放地契……”
“分得土地者,首年免赋税,次年始按平原县新制纳粮……”
规矩清晰,条件优厚,听着不像假的。
这是县衙发出的告示消息。
告示贴得高高的,上面明确写着分田的原则、标准和流程。几个识字的老童生磕磕巴巴地念着,周围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鸦雀无声。
然而,当第一个鼓起勇气的汉子——王二狗,带着满身伤痕和最后的希望扑到登记桌前时,坐在主位的盖君尧只是抬起眼皮,冷冷地扫了他几眼。
“不行。”盖君尧的声音不高,却像冰锥刺破了所有期待。
王二狗踉跄着倒退几步,眼中的光熄灭了,只剩下灰败的绝望和一种“果然如此”的认命。人群发出一阵压抑的骚动。
紧接着,又一个按捺不住的汉子挤上前:“我叫李三柱!家里五口人!地……”
“不行。”盖君尧甚至没等他说完,斩钉截铁地再次拒绝。
这下,人群彻底炸了锅!哗然之声四起!
“不是说人人有份吗?!”
“果然又是骗人的!空口白话!”
“就是!逗咱们玩呢!”
愤怒、失望和被戏耍的屈辱感在人群中蔓延。
或许是分田的诱惑太大,或许是看到新来的这群“女官”似乎比想象中“好说话”(看起来释放了善意),又或许是连日抄家的血腥刺激了麻木的神经,一些男人竟不自觉地挺起了佝偻的腰,语气也带上了质问。
人群中有道声音:“告示上写得明明白白!‘凡由礼县人’,‘按现有人口均分’!我们都是人!凭什么说不行?!”这话立刻引来一片附和。
盖君尧看着骚动的人群,嘴角勾起一抹弧度。她缓缓站起身,扫过那一张张激愤或迷茫的男性面孔,声音陡然拔高,清晰地压过了所有嘈杂:
“对!告示写得没错!我们要给‘每个人’分地!”她刻意加重了“每个人”三个字,随即话锋如刀,直劈而下,“但这每个人并不包括男人。”
此言一出,整个县衙门口瞬间死寂!连呼吸声都仿佛停滞了。
“给每个人分地”——无论女男,表面上大家都能接受,至少是个模糊的盼头。
“给每个男人分地”——在场的男人会欢呼雀跃。
但“只给每个女人分地”?!这无异于在滚油里泼进了一瓢冰水!
女人们表更是惊恐万分,时不时往身旁的男人脸上看,察言观色他有没有生气。
男人们脸上的愤怒瞬间僵住,随即转为难以置信的惊愕和暴怒前的铁青!他们死死盯着盖君尧,仿佛在看一个疯子!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盖君尧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脸上那抹残酷的笑意更深了,她一字一顿,清晰地重复了那个足以颠覆所有人认知的问题:
“意思就是——你,算‘人’吗?”
虽说在心里从来没把自己当做“人”——在官老爷面前。也常常觉得自己身为虜隶,心甘情愿就是下等狗。但此刻被眼前这个女人赤裸裸、如此轻蔑地说出来时,他还是愤怒不已。
盖君尧的目光扫过这群因震骇而失语的蝼蚁,声音如同宣判:
“天下乱世,我等顺从天意。”
天意为何?
便是这世间多余的男人太多了,多到如同腐肉上的蛆虫,已然漫溢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