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静有凡兜兜转转，最后找到一块儿风水宝地。她看着峡谷里各色的花草，满意地点点头，“种类果然比外面丰富多了。”

她正用花锄拨弄那些花草，忽而听到一道声音：“卿卿！”

什么？

无静有凡起身，看向四周，各处都看不见一个人影，她心道：真是奇了怪了，难道有什么妖或者鬼吗？可她没感到妖气或者鬼气啊。

无静有凡又去看花，另外一道平和的女人声音道：“是不是她？”

无静有凡：“……”

这是幻觉吗？这里有毒气？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她取出提前备好的解毒丹，服下。

过了一会儿，无静有凡又听见那声音，“卿卿！”

无静有凡这次注意到角落里有一株挂着一颗硕大紫色果子的微型小树。那树、不，那果子还在发出声音：“卿卿！卿卿！卿卿！”

无静有凡把它用美君挖出来， “就是你这个小东西在叫？吓死我了。”

“卿卿！”

无静有凡一边检查这东西有没有毒性，一边逗它，“你只会这一声啊，我教你，哈哈哈哈哈哈……”

“卿卿卿卿哈哈！”

这小东西会学声音，和鹦鹉似的。

无静有凡感觉这东西太有意思了，她拿出花盆把植株装好，准备拿去金杏门看看能不能养。她感觉送礼物有这一株就够了，便抱着花盆往山谷外走。

蓦然，一道直击她灵台的声音响起， “和我们走吧。”

无静有凡终于知道两道声音都不是她的幻觉。她放下花盆，拔出美君，对准空无一人的森林，厉声问：“你们是谁？！”

那声音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出目的，“我们送你回去。”

另外一道男声道：“你不是想回去很久了吗？”

无静有凡猜到了什么。

如果这不是幻境，那就是自己期待多年的事成真了。

但此时的她不想回地球了。

“不，我现在很喜欢八十一州。”

她正要逃跑，忽而听到一声闷响。无静有凡转头，看见她的身体倒地，美君滚落。矮树还在发出“卿卿哈哈”的声音。

她猛烈地挣扎起来，“我不要回去！！！放开我！！！”

女声平和而决绝：“抱歉，不行。”

晏历1040年，十二月十七，崇德门枢机地弟子、《奇才传》撰写者无静有凡在雾隐森林吸入毒气，神智不清，头部撞击路旁石块而亡。

十八，无静有凡遗体被送回崇德门，连带她的美君刀和库鞘，一盆长相不凡的树，两个乾坤袋，及其他随身物件。

十九，入殓。

……

崇德门各处撒满白纸钱，往日安宁而不缺活力的仙池峰今日寂静了下来。好像一个初次参加白事的小孩，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也知道害怕。

崇德门的灵堂内。

月天清比谁都平静，他不哭也不笑，神色淡淡地取香向无静有凡拜了拜。

月空落知道月天清性格内敛，劝慰：“这事儿谁也没料到。岑初和我说，有凡吃了解毒丹的，但是那些毒气不在解毒丹可以缓解的范围内。你……别太难过。”

月天清静静看着那口棺材，轻轻嗯了一声。月空落又说了不少话，但月天清始终没给他多少回应，他猜测月天清可能只是需要一个人冷静一下，遂而拍拍月天清的肩膀，离开了。

多黎占火春深一行人开始还压抑着抽泣，后来越哭越大声，哭得周围没哭的人了还在哭。

月天清看了他们很久后，终于开口：“不要哭了。”

多黎哭得气都喘不匀，“有凡，有凡不在了！她还说、还说……”

月天清拍拍他的背，“她回去了。”

“回哪里？”

月天清想起有凡的诗，想起有凡醉后的真言，道：“她回仙乡了。她一直想回去，她不喜欢八十一州。”

八十一州和有凡口中的“仙乡”差了十万八千里，无怪有凡更爱“仙乡”无可厚非。

多黎占火春深三人还要为无静有凡缅怀，月天清不再说什么，离开了。

他抱着无静有凡特意给他找的生辰礼物——那株哈哈笑结紫色果子的矮树，往回走。

归途风雪满山，雪花落满他肩头。

寂寂风雪中，矮树的笑声萦绕着他，格外清晰。

走到兰花栈道，他忍不住低头对矮树道：“你能安静一会儿吗？”

“哈哈哈哈哈……”

月天清知道这东西恐怕没开灵，叹息一声，继续往前走。

途径梨林，没风了，矮树也没笑了。月天清猜测这植物需要风才能发声。他想起很久很久之前的一件事。

“啊，现在是秋天，我好想吃梨子啊，脆的，甜的，多汁的，不渣的。”无静有凡说得快要流口水。

“可以写字条给膳街，他们也会准备水果。”月天清看着她笑道。

“不不不，我想吃自己亲手从树上摘下来的那种。”

“那……”

两人异口同声：“种一棵梨树吧。”

于是，后来无静有凡在仙池峰种了一颗梨树。对，只有一颗，因为无静有凡种了一棵就不想挖坑了。

再后来，几年前，无静有凡又想起她的吃梨大业，请月天清和她一起种梨树：“师父已经同意这样规划了，师兄以后也是要吃的哦，现在怎么能不一起种。”

那时真是好玩极了。几乎全宗门的人都来参与她的梨树大业，中途不幸被浇死、踩断的梨树苗几乎是成活下来的梨树的两倍。

季数兰先前醉醺醺地答应她的请求，后来在早上被大家挖坑种树的动静吵醒，直愣愣看着他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保证大家都可以来摘梨吃，还为此写了几块木牌立在梨林边。

其内容诸如：【摘梨自取，无需问人】【仅供路人解渴，多摘浪费可耻】【猜猜此处有多少颗梨树】一类。

往后这树可以活很多年，结很多梨，但她再也吃不到了。

月天清不愿意再回想下去。他抱着矮树慢慢蹲下来。

矮树的紫色果子被滴落的水完全打湿，即便一阵寒风吹过，也不能发出声音。

……

无静有凡走了以后，月天清似乎变成了她：整日翻看各种书籍，试图从各种角落找到一丝半缕自己需要的消息。某日徐存发现月天清居然半夜还在点灯看书，便告诉了月空落。

两人商量一番，准备去劝月天清接受现实。

月天清房间的地上放着各种书籍，他本人坐在纸堆中央，一颗月明珠被摆在书堆上。

月空落叫他，“天清。”

月天清不理会。

月空落便走近去拍他的肩膀。

月天清的精神状态差极了，他眼中全是血丝，眼底乌青，他的眼睛不停地转动，看书看得飞快，嘴里喃喃着什么，拿着书的手捏得很紧，手也不住地颤抖。

月空落见此情形，心想：完了，我去见我娘的时候，她非得骂死我不可。他柔和地劝月天清，声音带着轻颤，“别看了，我们休息吧。看这么久，眼睛很累了。”

月空落又试着呼唤他，最后试着把月天清手里的书扯出来，但是月天清不松开，以至于月空落不得不把那书撕碎。

徐存也跪坐下来，道：“天清，你还有我们呢。”

月天清扔掉手里书的碎片，开始翻找其他书，喃喃道：“我知道了……”

月天清突然冒出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月空落感觉自己呼吸一滞，对重新找书的月天清道：“你知道什么了？”

月天清看他一眼，又哭又笑，“不能告诉你！”

徐存看月空落要背过气，连忙传音把岑初叫来。

一会儿后，岑初匆匆赶到，看着月天清月空落两兄弟，一时不知道应该先给谁看病。徐存让他先缓住月空落。

月空落缓过来，看一眼还在书堆里翻翻找找的月天清，叹气，“……我感觉我一下子老了二十岁。”

起初月天清失去风随肆和温辞，他还想着让无静有凡弥补月天清心里的空缺，但是现在无静有凡居然也走了，他不知道要怎么帮月天清。

岑初收回银针，道：“他现在神智不清，我给他下药，让他先睡吧。”

然而，就在这时，月天清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书。他将某一页反复喃喃读了两遍，转身对三人高呼：“我找到了！我的猜测是对的！果真是那样！”

徐存没忍住，信了他，问：“你的猜测是什么？”

“有凡没有回仙乡，因为……因为……”

月天清说不下去，抽泣起来。

无静有凡怎么可能是神仙？他怎么连她的玩笑话也当真？月天清真是疯了！

月空落又被气了一遭，差点背气。好在岑初就在旁边，很快把他弄清醒了。月空落对岑初哭道：“他以后要怎么办啊？”

岑初见过比月天清疯得还厉害的，倒也不慌乱，“也许是一时的，月天清承受不住失去有凡的打击，故而采用这种方式逃避。可能不需要治疗，只要大家多陪陪他，他慢慢就可以清醒过来。”

月空落闻言松下一口气，但又忍不住想：天清没了爹娘，没了风随肆，没了温辞，没了有凡，八十一州这么多人，和月天清交心的又有几个？

月天清闻言却对岑初道：“我没疯！你们才是傻子，你们什么都不知道！所有人都不知道！”

徐存安抚他，顺着他的话问：“好好，那你知道了什么？”

月天清在屋里光着脚走了两圈，而后召出寻霁，一剑挑破屋顶！

三人都惊呆了，好在他们随身携带的各种灵器及时保护了他们，弹开掉落的木材杂物。

月天清身着一件单薄白色底衣，挺立在废墟堆里。明亮的寻霁指向黎明前黑暗的夜空。

他脸上泪痕未干，声音却坚毅如山，“我知道了！这个世界——”

“轰隆！！！”

天雷陡然炸响，淹没月天清嘶吼出的后半句话。

晏历1040年，十二月廿九。崇德门仙池峰夜落天雷百道，夜如白昼。天雷尽，金光现。

太清君子月天清得请仙贴飞升。

——《奇才传·增修》尊正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