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州。
班雅刚刚御剑回到零州,就发现零州户户房门紧闭,连最热闹的大街的店铺也都关着门。她知道零州定然是出了什么事,连忙奔回月家。
月家冷落的门前有不少零州百姓。他们大多一脸焦急的神色,不停踱步叹气。看见来人是提剑的班雅,他们期待的眼神骤然黯淡下去。班雅的贴身仆人花楸看见班雅,忙把班雅迎进去。
班雅看见月府内居然也有许多外人,低声问花楸:“这是怎么回事?”
花楸瞥一眼旁人,将班雅往月咏处带。经过幽静的内院时,花楸终于犹豫着轻声说:“夫人,他们身上好像有魔种。”
班雅大惊,随后也低声道:“怎么会?魔种也在零州爆发了?”
花楸知之甚少,道:“婢女不知。家主正在商议对策。”
两人走到月咏处。
月咏看见班雅,松了一口气,“太好了,你回来了。”
班雅看着月城萋正在给琴弦上松香,道:“我是没事。零州出了什么事?”
“零州也爆发了魔种,幸亏有花州青州在前,许多人知道洗澡时看看后背。昨日晚上,有人发现自己背上有血丝,敲响了月家的门,问他是不是有魔种。今天早上,许多人都发现背后血丝,跑来月府求助。”
月府是音修世家,众人发现魔种,月家帮助他们破解魔种正是应当。
但班雅见月咏和月城萋如此神态,觉出事情应该不是这样简单,问道:“那为何还不帮帮他们?”
月城萋拿过桌上翻开的书,递给班雅,“你自己看。”
书上正画着一个血红色的印记,印记整体好似两颗相连的心脏。印记用线细密,透露出阴邪气息。
班雅一边看,月咏一边给她解释,“见他们背上的血丝走势,应当是魔种‘连心’。‘连心’不止寄生于人身上,还能在死物上附着,我不知‘连心’在零州扩散的范围,替他们驱除魔种后再放他们回去,不过是扬汤止沸。”
“那我们该如何是好?”
“难办,‘连心’非常容易复发。最好清空零州主城的人,而后放火烧了零州主城,烧个七天七夜,附着在死物上的‘连心’也许能全被烧毁。”
“烧了零州?”
班雅难以接受。她在零城住了接近四十年啊!月城萋和月咏皆叹气,他们也不能接受。
远在零州主城另一头的商人金来听着门客报来的消息,差点把头扭掉:“什么?真是魔种?!”
仆人上前搀扶他白胖的身躯,他歪歪扭扭站好,继续看镜中自己的后背——还好,是一片雪白,没有红丝。
门客继续把暗探从月府听来的消息报给他。
金来又看一眼后背,伸开双手,示意仆人为他穿衣,道:“收拾东西,把我的宝贝都带上,我要离开这个鬼地方!”
门客道:“离开不难,只是我们要去哪里呢?”
金来怒吼,“你不知哪里安全?!我要你有什么用?!!”
门客被吼,脸色不是很好看,思考了一会儿,眼睛一亮,道:“现在天下最厉害的音修大约都是崇德门的灵柯谷弟子,且崇德门所在的寒州在西南方,魔种于八十一州东北方爆发,我们可以去寒州,依靠崇德门的庇护。”
“那就去寒州!”
金府声势浩大地举府搬走,光是金来的衣服就带了三车。
旁人见状连忙去打听。这才知玉州真的爆发了魔种,一时人人自危,连忙收拾东西,准备离开零州主城,逃往南方。
……
月城萋已许多年未碰过琴,今日重温,想起一个人来。他看着窗外梨树,叹道:“原说只为你一人弹琴,现在要给外人听,你不介意吧?”
梨树如何回答他?不过是依旧轻轻抖动树叶,沙沙作响。
月城萋笑起来。只是他严厉太久,眉间的褶皱压都压不平,肌肉也非常僵硬,笑起来也好像发火,不使人觉得亲切,只让人觉得奇怪。
“我就当你答应啦。”
他拿起琴,准备先去给等待的人们驱除魔种,至于效果如何,他也不敢担保,但是安抚人心终归比什么都不做好。只是待他走到外面,才发现那些人都不在了。
他问苹安,“那些人呢?”
“老爷,不知是谁散布的消息,他们都说魔种爆发,留在零州活不了,要逃出零州。”苹安气愤地捏紧扫把。
月城萋想了想,“也好,也好。”
一旁的枇杷弱声声叫住他,“老爷,我们还能活着吗?”
桑椹老仆没想到这小子敢这样问月城萋,连忙打他一下,对月城萋道:“枇杷什么都不懂,老爷不要和他计较。”
月城萋确实没心思计较,而是道:“收拾东西吧。”
桑椹:“啊?”
月城萋:“不知道能不能活着,但逃出零州活下去的概率确实大一些。”
桑椹哆哆嗦嗦地一踏脚,“我不走!我在零州活了一百年!我离不开零州!”
桑椹虽然是月家老仆,但也是一个低阶修士,寿命比常人长一些。他看着月咏月吟长大,看着月空落月天清离家。他见证过月府的许多许多。他不是树木,也深根于月府。
月城萋也怒道:“老子活了两百多年,只有几年不是在零州过的,你以为老子愿意离开?!!”
桑椹、苹安,枇杷皆沉默。
月城萋气得头昏,迷迷糊糊想:我那梨树,能不能挖了带走?
零州城门。
人们逃往城外,盘查的修士也回去收拾东西去了,没人再守城门。
城门好似沉沉的大坝,不急不缓地放匆匆的人们离开。而这条压抑的、焦急的、混乱的河流,却不知自己要往何处涌去。
忽而,河流里出现一条逆流而上的鱼——一个黑衣帷帽人从人们的间隙间艰难穿过,往零州城内走。
一个牵着女儿的中年男人看见了他,拍拍他的肩膀:“小伙子,别回去了,里面有魔种!”
黑衣人淡淡看他一眼,不作回应。
旁边一个瑟缩的女人提防地看黑衣人一眼,道:“说不定人家是回去拿东西的。”
中年男人诚恳道:“不是什么极其重要的东西,最好别回去了。”
黑衣人收回眼,继续往前走。
旁边一人打抱不平,愠怒,“喂!别人关心你,你一个字都不回啊!”
黑衣人脚步不停。
那人大怒,抬手想抓住黑衣人的肩膀。黑衣人侧肩。于是他只抓住帷帽的垂纱。
——帷帽被扯下。
黑衣人这才看向他,眼底古井无波,傲然淡漠。
他来得太匆忙,忘记系住帷帽的带子。
周围有人认得他的脸:“风随肆!”人们也都知那则传言:风随肆为报仇入魔,如今天下魔种皆因他起。
扯他帷帽的人腿软摔倒,“你,你……”
劝他不要进零州的男人也惶恐地抱紧自己的女儿。
一时河流停滞。
“风随肆”扯回被抓走的帷帽,扣回头上,往城里走。
人们哭喊着跑开,刚欲出城的人们吓得不敢动弹。人们不敢聚上来,甚至许多人不敢再从这个城门离开。
谁知道风随肆会不会在这里散布魔种?
人人都视他为瘟疫,灾难,死亡。
但“风随肆”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继续往城里走。
在吓跑了几条街的人后,“风随肆”终于来到目的地。
——月府。
守卫很弱,她轻而易举进去了。
月府也在收拾东西。月咏听守卫说有人闯进来了,连忙跑过去处理。
看见风随肆的那一刻,他想起十多年前的那个晚上。
他叫月天清跪在祠堂,月天清果断地跪下去,但是眼里分明是不从。在那个瞬间,他才发现月天清居然已经长得那么高了,是个双肩宽广,身形魁梧的剑修了。虽然还未及冠,但已有能力和勇气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月天清不再是需要人管教的小孩。但老友的眼睛还看着他,无声地逼迫他。
后来,看见淡漠许多的月天清,他忍不住后悔:要是当时,他和班雅装作什么都没看见,等到风愉和北辰鸿客真的主动提起,结果是不是会不一样?
但如今,看见提剑找上门的风随肆,月咏又觉得:真好,月天清没和这样心机深沉的人在一起。
但,“风随肆”圃一开口,就打破他的幻想。
冰冷沙哑,仿佛从地狱而来的女声道:“我来替我的族民讨命了,月家人。”
月家人这才知风随肆已受人操纵,不过一具提线木偶。月城萋冷冷道:“月某平生并未灭谁的族,月府亦是。”
月城萋面上冷静,心里担心这是月天清和月空落在外招惹的妖魔鬼怪。修士总是容易被邪物报复。
绵魅道:“确实如此,没有灭过我族。只是杀生亦有千百。还留下痕迹,引来四方天,四方天直接将我族尽数杀害。如此,我报复一下,不算过分吧?”
月城萋道:“月府从未杀过百人,请不要侮辱月府。”
“人?人!……在你们心里,只有人的命才算命!!!哈哈哈哈哈!只有人的命才是命!!!”
绵魅笑得古怪癫狂,她的嗓音尖锐得要扎透人的耳朵和心脏。
她笑了很久很久,待笑够了,她才一剑挥出,利落地斩断月城萋双足,“感觉如何?!”
月城萋痛叫连连。班雅佩剑出鞘,就要动手。但她一个灵智期,在元婴期圆满的“风随肆”眼里根本不够看。
绵魅见她有动作,一剑挥去,斩断她持剑的右手!
“啊!”班雅捂住断手处,痛出浑身冷汗。
月咏不敢再轻举妄动,但他依然想弄清楚这是怎么回事,急忙道:“还请告诉我们详情,不要让我们做个糊涂鬼!”
绵魅没有放过他,也一剑砍去他双腿。而后她才大发慈悲,讲述一段往事。
“花州盛产灵植。在花州与妖界的交界处,有一种小竹名唤雾竹。原本没有人注意到那东西,因为竹笋不好吃,竹身也不高不粗壮。但是后来啊……生死殿偶然发现一个惊天秘密:雾竹可以储存人的魂魄。
“一代又一代风家人砍伐雾竹,只为做成灵位牌,储存自己的魂魄。风家有的,月家也有。
“不过,风愉、北辰鸿客的灵位牌里没有他们的魂魄。你们以为,是因为他们在被追杀时伤了魂魄,才导致他们无法回应你们吧?其实是我把他们挤出了灵位牌,他们说不定早就在什么地方灰飞烟灭了呢。
“看到你们还在日日祈求他们的原谅,我真快活。”
月城萋愣住了。
月咏那么多次和风愉的灵位牌对坐饮酒,直接嘶吼出来:“你为什么要那么做?!!”
绵魅再次笑起来,声音嘶哑,粗糙难听,仿佛是从地狱归来的恶魔。
“因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