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五天没有见他的梅塞苔丝和父亲了。
天呐……他倚着墙壁看向密不透风的屋顶,自己居然在这狭小黑暗潮湿的格子间里呆了整整五天。
第一天,他忍耐着脾气,想着配合警察也许很快就能结束这荒唐的闹剧,毕竟他是完完全全的无罪之身——
“我向上帝发誓!”他咬着牙,一副坚不可摧的模样,“这一定是一个误会,让我向检察官大人、警长大人或者法官大人解释清楚。”
没有一个人理睬他。
那位押他进看守所的冷面警察,在完成任务后就没有再出现过。这些天除了按时来送饭和清理痰盂的专门士兵,他就再没有见过其他人。
第二天,他奋力摇晃生铁浇铸的栅栏门,可惜未撼动分毫。
“喂!你们不能无凭无据地关押一个平民!”他的手掌拍到通红,金属做的牢笼发出嗡嗡地悲鸣。
第三天,他拒绝吃饭。
“我要跟检察官大人说话!”他紧紧抓住来收拾餐盘的士兵手臂,隔着铁栏,五指深深陷入皮肤。可是下一秒他的手便松开了,小臂上现出一道红痕。
”啊!”
“老实点!”士兵举着短棍似乎要挥第二下。
他悻悻地把手缩了回去,不住冒出一些安慰自己的念头:也许检察官大人太忙了一时忘了自己呢?马赛是个大城市,每天都有很多案件,而且自己是被误抓的,这种不是大事的小事被贵人遗忘也是很正常。
他瞪着打人的士兵,心想等自己出去后,第一个起诉的就是欺负人的他,可得好好记下这个人的样子。
第四天,他的手臂肿起一条大包,仿佛一条法棍斜贯在皮肤下。
这一天他安静许多。
第五天……
“上帝啊,到底有没有人来告诉我,我到底犯了什么罪?!”他脸上褪去了不屈的倔强,黑色的眼睛终于流下了泪水。
这五个日夜每时每刻对他而言都像钝刀子割肉,对自身处境的一无所知折磨着他的神经,被放置的痛苦是如此难挨,以至于他期待谁来打他一顿。是的,谁来也好,打他一顿吧。
这是新发明的刑罚吗?
他以为自己挨过大西洋印度洋的风暴再没有什么可怕的了,世界上有什么比大海更孤寂的囚所?
正当他痛苦地拉扯自己打结的头发时,一道声音似闪电劈开一切:“维尔福检察官有令,提审犯罪嫌疑人爱德蒙·唐泰斯!”
唐泰斯热泪盈眶地扑在铁门上。
……
维尔福见到唐泰斯的第一面,对他的印象是极其不好的。
这就是一个犯罪坯子,他想。即便他常听人讲“切勿信任第一次的冲动”,但他实在难以克制以貌取人的原始想法。他板着脸坐在他的办公桌后,打量着面前蔫了吧唧的男子。
唐泰斯脸上涕泪交纵,原本一双清澈的黑眼睛充满了疲倦,那昭示着聪颖的宽阔饱满的额头被蓬乱的头发掩盖,苍白的嘴唇正无助地微张着,上面裂开几道鲜红的口子。他身上的衣服沾染了牢房里的污迹:白石灰粉在黑色呢料上划出极不体面的痕迹,这套高贵的喜服被当囚服穿了几日已经完全毁了。更不体面的是唐泰斯没有机会清洁自己,身上散发着淡淡的酸馊味,若他现在走出检察院去到大街上乞讨,好心的太太小姐们会给他几生丁的。
“爱德蒙·唐泰斯,你对你的罪行有什么辩解吗?”维尔福的语气强硬冰冷。
唐泰斯愣了一会才如梦初醒:“……罪行?!我的罪行?先生您在同我开玩笑吗?!我没有犯任何的罪!”
他激动地要站起来。
“不得无礼!”
就在维尔福出言呵斥的档口,一双铁钳似的手立即按住了唐泰斯的肩膀,把他压回了板凳上。
唐泰斯转头一瞧,好哇!是那个把他从婚礼上带走的警察!
他肚里怒火翻涌,胸膛剧烈起伏,但残存的理智告诉他要冷静,冷静,先弄明白这一切。
“检查官大人,我不明白您为什么要说我有所谓的罪行,因为我根本没有犯过罪。”他尝试用平静的语气述说,但他的嘴唇因紧张和急切颤抖,同时他听到头顶传来一声轻蔑的鼻哼,“我在结婚的日子,在婚宴上被这位警察先生带走,他却没有跟我说明逮捕的缘由,难不成当天是法律规定不许结婚的日子么?”
唐泰斯说到最后一腔愤怒澎湃,可对面的检察官的表情不曾变过,依旧是冰冷严肃的模样。
“爱德蒙·唐泰斯,你要为你在这里说出的话负责。你真的没有犯罪吗?你自己好好想想。”
唐泰斯被检察官坚定的语气住了。难不成自己真的犯过罪吗?自己犯了罪而不自知吗?他低下头好一阵思索。
“沙威先生,您不用一直钳着他。”维尔福倒不是为唐泰斯着想,而是他面对的这场景太难看了。
沙威闻言便退到一边负手而立。
唐泰斯却因为维尔福这个小举动心中对他升起了一丝好感:人家检察官只是依法办事,不苟言笑说明他很认真对待我的案子,也一定能还我清白,一个正直的好检察官就应该这样。
“没有。我没有犯过罪。”唐泰斯把他19年来的种种经历在脑子里翻来覆去想了好几遍,没有就是没有。
“那这是什么?”
只见维尔福把一只木箱摆到了桌面上,唐泰斯盯着那小箱子一时目瞪口呆。
啊这……这是!
“铁证如山,你还想狡辩么?”维尔福把箱子打开,抓了一把切成细丝的烟草举起给唐泰斯看,“这就是你走私和叛国的证据!”
“不,我……”唐泰斯张口结舌。这个箱子在父亲家,怎么会?
他看向房间里的警察。这些穿黑制服的类人兵器围站在他身后,蜡烛把他们的影子拉长到墙壁上,这个房间像一道人筑的监牢。他们把父亲怎么了?梅塞苔丝呢?他们也同自己这样被拘捕了吗?他不能想象自己体验过的痛苦降临到最亲之人身上。
他的大脑因霎时的恐惧而一片空白,他再说不出半个字。
维尔福提笔写下:“罪犯对其罪行无异议”。
他以一副庄严的神态拿起文件对着烛光校对,满意地点点头。
“带他下去吧。”
……
当铁牢的锁再次沉重地合上,唐泰斯才清醒过来,他的罪名是走私和叛国?!
走私……好吧,那个小木箱里装了一些他用自己的钱给父亲和梅塞苔丝买的外国小玩意儿,价值不算高,确实没有上报海关。可是这是海关与海员间一种心照不宣的约定俗成呀,多少年来都没有问题,从来没有说,这是一种犯罪,若要较真起来,不过补上税款就是了。唐泰斯敢说每个海员都携过那么些个物件,到他这儿就是犯罪了!
而叛国?完全无稽之谈!
自己上岸的时间还不过半个月,怎么叛国?如何叛国?
“我没有罪!我没有罪!告诉检察官大人,一定是他弄错了,你们抓错人了!“
沙威轻蔑地扫一眼栅栏后激动到扭曲的面孔,手下动作没停,不发一言,干净利落地上了锁。
呵,你不能指望一个罪犯松嘴承认自己的罪行,法律会好好教他们做事的,沙威带队离去时想。
……
当监牢恢复安静,唐泰斯摸到了墙壁上他才刻上去的记号。
他在黑暗里痛苦地闭上了眼。他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