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怎么好像有鼓声啊，忘昭，你听到了吗？咚咚咚的。”
离歌伸长脖子往密林外城镇所在的地方张望，目光所及之处寻不到答案，又回头望向身边的人。
忘昭靠在树边，缓缓睁开微闭的眼，瞥向前方。
“明天是除夕了，许是在排练明日要演的节目吧。”
忘昭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仿佛对那些热闹的景象并不在意似的，语气中带着几分傲气与不在意。
“这样啊，好像是哎，明日就是除夕了，要到新年啦。”
离歌又望向远方，朦胧的灯火，偶尔传来的鼓乐声……
想来明日肯定会很热闹。
就算不能亲身体验，那股热闹还是笼罩在了离歌心中。
与城镇里的热闹不同，围绕在离歌与忘昭身边的只有断断续续现出的月光，洒在离歌微笑的唇边，落在忘昭清冷的眉睫。
一如既往，密林都是安静而清冷的，只是这两年多了个离歌罢了，就像屋前的枫叶，在某一日突然红了，显出异常耀眼的色彩，又在另一天与其他树叶一起慢慢变黄，落在地上，也不算不合时宜。
“等会回去了，就将去年除夕用过的灯笼找出来，擦干净了再挂上，还好前些天我算着日子，想着约莫新年了，就将屋子大概清扫了一遍，我们可以开开心心过新年了。”
“嗯。”
忘昭还是像往常一样，不太爱说话。
想想当初离歌刚来的时候，怕生不敢说话，除了最开始忘昭用极其简短的话为惟月介绍过小屋之外，忘昭就没再说什么了，只是一个人坐在屋前的蒲团上，闭着眼睛，常常一坐就是大半天，就好像离歌从未出现过，整片密林还是只有忘昭一人。
离歌也尽量不去打扰忘昭，每每看到忘昭静默的背影，离歌连步子都不敢迈大，怕惊扰了忘昭。
忘昭好像不怎么吃饭。
初始，忘昭总会备些吃的在厨房，分量算不上多，忘昭会提醒离歌吃东西，自己却从不一起吃。
离歌问过忘昭，忘昭只答上一句：“不饿。”
离歌起的晚，忘昭也从不叫离歌，每次起床后，离歌都是自己一个人蹑手蹑脚跑到厨房找吃的，而那时忘昭已经在门口坐着了。
到了晚上，忘昭才会与离歌一起吃些东西。
可是忘昭吃得慢，东西大多都是离歌吃的。
有过几天，忘昭连着几日都只在夜里回小屋，白天都见不到忘昭，屋里的事忘昭也无心过问。
吃食不多，离歌每次都不会吃太多，垫垫肚子就可以，可还是饿了两天肚子，等忘昭终于恢复往日的生活时，离歌整个人都憔悴了许多。
至此，忘昭也才意识到原来离歌不是不用吃饭的灵……
“抱歉，是我疏忽了，以后的吃食我会备好。”
“你不用吃饭吗？”
“我不……”忘昭正准备拒绝，想了想还是松了口：“那我以后同你一起吃吧。”
“既然决定将离歌留下，就得改改一些习惯了。”忘昭暗暗想。
这个习惯忘昭记了很久，即使后来密林里再次只剩一人，即使寒冷刺骨扰得忘昭痛苦万分，每每到了同一时候，忘昭都会想起这件事。
离歌与忘昭在密林里那些静谧不语的生活谈不上有多有趣，却让惟月在往后许多寂静无依的日子里都会想起，那是第一次有人真正在照顾她的情绪，而不是顺带着考虑，纵然会有并不完全合意的地方，但是能收获到的都是忘昭的心意，而忘昭也在尽力。
离歌总是一个人躲在房间，有时白日想练枪，便一个人拖着枪另寻一处不会吵到忘昭的位置。
晚膳后待都收拾完毕，离歌打完招呼也会很快回房。
离歌一直不敢主动接近忘昭，即使是心里想过，可是却还是不敢迈出那一步，一想到忘昭对自己的好，离歌更是不敢唐突。
二人的生活一直处于好像对方是自己生活中联系最紧密的那个人，又好像对方只是□□路上遇到的芸芸众生中的一个，相交相分，朦胧不清，却又长久。
离歌第一次在习惯之外碰到忘昭是在某一日吃完晚饭回房后。
晚上睡意来袭，离歌饭后收拾完便直接回房了，睡前忽然想起屋里有几本话本，就将话本拿出来准备翌日再看，无意间翻动了几页，觉得好像有些意思，就多看了一会，睡意也渐渐消散了。
大半本书看完，实在是口渴难耐，看看周围，意识到今日忘了带水进屋，只能是出去看看。
离歌小心翼翼地向房门靠近，将耳贴近，屋外很静，偶尔有微弱的簌簌声，很快，就又静了。
“应当是屋外的落叶了。”离歌下定决心开门。
厅堂里一直是亮着的，所以无需离歌另外点烛火了。
离歌猫着步出去，熟练地为自己接了杯水，却在转身时无意瞥见忘昭对灯而坐，单手撑着头，正在欣赏自己刚雕好的木牌。
离歌呆呆地看着忘昭，脑子一片混乱。
“还没睡吗？”忘昭的语气很像密林里的落叶，翩翩落下，不急不躁。
“快了。”离歌答到。
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离歌知道忘昭是个好人，是想与忘昭接近些的。
其实，就算没有这段时间的相处，离歌也知道忘昭是个好人，就像忘昭当初救下自己，像忘昭会给并不相熟的自己带吃的，会默默陪自己在林边坐上一下午，直到自己回万灵冢。
忘昭的好并不是从口中说起，而是在每一个不经意的善举中。
想到这些，离歌心里一暖，想打破僵局，便决定由自己主动说点什么：“忘昭，这么晚了，你还不休息吗？”
“还不用，白日休息过了。”
“可你白日不是一直在屋前坐着吗？”
“嗯，闭着眼睡了会。”
“哦，好。”
离歌不知道再说些什么，氛围有些僵，离歌转头看了看，窗未合上，忘昭的发丝撩动，连烛火都将歇未歇，想着忘昭好像是怕冷的，就赶忙去将窗户关上。
“谢谢。”
“没什么，我看你好像比较怕冷，天冷了些，不能着凉了。”
“嗯，如果还不困的话可以在这坐一会儿。”
离歌想了想，坐了下来，有些忐忑不安，心底却是开心的。
“前些日子好像有人想来找你，就是你白日一直不在的那段时间。”
“不必理会他们。”
“那群异想天开的家伙每天在林边吵闹，我出去就是为了查看他们的动向。一般人进不来密林，这几日那些人已经退了，不过你还是要小心些，保不准有些人还心存歹念，近日少出密林，免得被伤到了。”
“好，你也要小心些。”
“嗯，你想练枪可以就在屋外练，不会打扰我。”
说罢，忘昭将手中的木雕放到一边，烛火映在他的脸上，为忘昭略微苍白的脸上添了一抹暖色。
夜半风起，将掉落的树叶送到屋外，撞向屋檐、窗子，又落到地上。
“今年的秋风起的更早了，连枫叶都开始红了。”
离歌下意识地向外望去，门却将屋外的景色掩得严严实实。
“枫叶不是这个时候红的吗？对哦，好像是更冷一些的时候，我以前还跟同窗一起去看过，不过那天很冷，还起风了，所以没看多久就回去了。”
离歌的嘴角泛起笑意，漫天的枫叶好像就在眼前，伴着风，落到地上，又与其余落叶一起被风卷起，袭向树下的人群。
寒风从回忆里袭来，被烛火挡在屋外。
“天气好的时候，去看枫树的人太多了，而且我们还得去练剑，没有时间过去，而且她们都喜欢去看银杏，说是可以捡银杏果，浸泡过后去了壳烤着吃。”
“忘昭，你知道木灵阁吗？她们说木灵阁有这这世上最大的银杏林，也不知道会不会有枫叶林。”
离歌喃喃到。
“木灵阁就像草木之灵的衍器宗，是草木之灵生活的地方，得草木灵气滋养，是栽花养树的好地方。”忘昭缓缓答。
“这样啊，那木灵阁有红枫林吗？”
“也许有吧，我没去过那里。”
离歌用手撑着脸，静静看着眼前的忘昭，有些出神。
忘昭就像人间的深秋，总有些阴郁，面对生人时偶尔显出烈日般的轻狂，却又很快恢复成平静、沉寂的模样。
“忘昭，我好像没见你离开过密林，你不喜欢外面吗？”
“外面不似这里自在。”
许是因为离歌觉得外面也算上了她自己，离歌心里有些失落，落到嘴边，只是一句：“哦。”
“是呀，我也不太擅长与人交往，确实会比较困难。”离歌补充到，虽然心里有些失落，但是能待在这里，有自己的一片小天地而不用担心无处可去已经是足够幸运的事了。
“不要多想，让你留在这里是我的请求，你只管住在这里，有什么需要的同我说就行了。”
忘昭的声音毫无波澜，甚至语气带着不容拒绝的傲慢，可是却并不让离歌反感。
“忘昭，谢谢你，能够收留我，让我可以留在这里。不然，剑术考试后我可能就没有地方去了。”
忘昭看着离歌，离歌好像又陷入回忆了，眼神黯淡。
忘昭以前听人提起过衍器宗的剑术比试，算不上了解，但也是略知一二。
“你本不是剑灵，能有如今的剑术已经不错了，若是喜欢长枪，慢慢再练就行，这些都随你，胆子大些，想做什么就去做，他人强求不得。”
“我很喜欢我的枪，我总感觉它陪伴我的时间比我认识它还要久。”
“灵与容器在无意识里就是相生相伴的，若是喜欢，就要让它发挥出应有的力量，而不是被拥有者的无为蚀掉。”
“我想过，但是我不一定能做到。”
在万灵冢的时候，惟月学的一直是剑术，那是万灵冢里教的最好的一门兵器，也是竞争最激烈的，能从衍器宗在万灵冢的剑术选拔中脱颖而出的灵就有机会进入衍器宗。
离歌虽有幸从一次次选拔中留下来，却也逐渐发现自己并不适合练剑，一次又一次害怕被淘汰后无处可去而发疯似地练剑之后，离歌好像能听到自己的心与被弃在一边的长枪一同发出悲鸣。
“那就加倍努力，等你扬名那日我便带你去寻找世上最大的枫林。”
离歌沉默不语，扬名立万，这是多少兵器之灵的梦啊，可是又有多少人实现，自己又哪有这个能力……
“不过，若你不想，密林也能养得活你，所以，只管尽力去做就行。”
扬名之事离歌不敢多想，但是屋前的蒲团从此多了一个，风雨不动。
“喂，离歌！又在发呆吗？”忘昭的声音将离歌的思绪从过去拉回。
离歌看着忘昭，顿了顿。
“该回去了，灯笼还得细细去找。我请人裁了几件新衣，放到你的屋里了，你回去后试试。”
“新衣服吗？太好啦！”离歌很是兴奋，却突然想起什么：“那忘昭你的呢？”
“我的也有，那人一同送来了几件。”
“是来求签的人吗？”
“嗯。”
“那很贵吗？”
“这个你不用担心。”
“可是，我们不是很穷吗？”
离歌困惑的目光正对上忘昭的眼神，那是忘昭少有的傲气，还带些不怒自威的气势，仿佛在告诉离歌不要拆穿些什么。
“我知道了，我不问了。”
“太好啦！新年可以穿新衣服咯。”
离歌笑盈盈的，忘昭也不由得笑了起来。
“对了，还有这个，说是送个女子的玩物，我拿着无用，给你吧。”
说罢，忘昭从怀中拿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
“这是什么啊？”离歌不解地问。
忘昭见离歌一脸疑惑，好像并不认识他手中的唇脂，索性玩闹般打开盒子，用指腹轻轻抹上红色，涂在了一脸懵的离歌的眉心。
“啊？忘昭你做了什么啊？”
离歌碰了碰眉心，从指尖看到了那抹红色。
“哈哈哈，别乱摸了，否则会花脸的。”忘昭忍俊不禁。
“忘昭！”
“好好好，这样可以了吧，新年就是要带点红色过的。”
话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