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桥没说话，转头去厨房里帮着李石九端菜。
“三个厨工两个客，忙死厨工饿死客，我们家三个客，我一个厨工倒是没忙坏，哈哈哈！”，李石九拄着拐杖到桌边坐下，笑呵呵地说道。
祝小双瞧着桌上的菜，全都刚出锅的，汤碗里是炖耙的腊排骨芸豆，还有红辣椒炒茄子一份，家里的常客青菜汤一碗。
奶奶：“三个菜哪能忙死厨工？要是忙死了还能叫厨工吗？”。说罢让大家夹菜吃，怕祝小双拘谨，奶奶特意把腊排骨推近了些。
李石九端着碗，拿着筷子的右手粗糙得跟树皮一样，长年累月皲裂，指关节粗肿，他呵呵地笑着，又跟祝小双介绍起来：“小双，这个是去年留下的腊排骨，在锅里煮耙了，相当香，你吃吃看！”。
还没等祝小双伸手，碗里已经多了两块肥瘦相间的排骨，是李桥夹过来了，不声不响地。
祝小双咬了一块，果然炖了很久，轻松能咬动，而且味道很香，他就了一口米饭吃下，“嗯……好吃的！”。
奶奶点点头：“好吃多吃点，这块排骨保留得还好呢，去年的了，结果还不生霉，味道都还好呢”。
说着又给祝小双和李桥碗里各自夹了两块大排骨，祝小双都没机会自己动手，还没吃完碗里就又有了。
西坡的地翻整出来了，就等傍晚去把菜籽撒下，再施一层肥料。下午李桥要去放羊，李石九到地里摘黄豆，奶奶则要洗一下被子和衣服。
吃完午饭，祝小双学着李桥，给多福端了饭过去，外面太晒，多福从西坡回来后也一直躺在自己的小窝里，闭着眼睛休息。
祝小双把饭端给多福，瞅着天气太热，怕下午多福渴了，又给它把水盆里的水满上，多福一边吃饭一边摇晃尾巴，爪子倒是还肿着，李桥说不用担心，一夜过去就好了。
小院里，李桥在洗他刚才换下来的衣服，祝小双走过去，蹲下来问他：“桥哥……你，你下午做什么去？”。
李桥用力搓着手里的衣服，手上的青筋冒起，他头也不抬说道：“放羊放牛，怎么了？”。
盆里的泡沫快溢出来，李桥边搓边看向他。
祝小双：“我跟你……跟你一块去，可以吗？”，他一个人在家里也无聊，还不如跟着去干活，但又怕李桥嫌他干得不好。
李桥被他的耳朵吸引了视线，他这个人哪哪都小，耳朵鼻子嘴巴都生得小巧，耳朵片薄薄的，因为头发有些长，挡了耳朵，比其他地方都要白嫩，耳朵根上还长了一颗细小的痣，颜色也淡。
撤回视线，李桥问道：“不累吗？早上都晒够呛”，去地里拔草时祝小双干得很认真，戴着草帽蹲在地里，特别像雨季里从地里长出来的野蘑菇，小小一个。
祝小双先微微点头，而后赶紧摇头，“不……不累，休息了……就不累”，他现在吃住都在李桥家里，帮着干活可不能偷懒，而且他原先在老家也要天天干活，闲下来反而不习惯了。
李桥把盆里的衣服漂洗了几回，直到盆里的水没了泡沫，才拧干衣服挂在院子一侧的长竹竿上。
“放羊还早，你去睡会，等会我叫你”，李桥说道。
祝小双愣了一下，李桥又说了一遍，他这才慢吞吞往楼上走去，特意强调：“那，那你……要叫我啊”。
看见李桥点头，祝小双这才上楼进屋里睡觉，外头热气熏天，太阳跟大火球似的，屋里却凉快，夯土墙的好处就在这里，冬能保暖，外面的冷气渗不到屋里头，夏季凉爽，屋里也不闷气，睡觉也能舒服些。
祝小双手发酸，他躺在床上，觉得浑身都舒坦，窗口微风袭来，没多久祝小双就睡着了。
下午的时候李桥果然来叫他，祝小双一觉睡醒神清气爽，在院子里洗了把脸，背上水壶戴好草帽，就跟着李桥去山上放羊放牛，多福也从窝里跳出来，伸了个懒腰，就跟着他们走了。
两头黄牛被放出来，走在路上仰着头叫唤了两声，声音拖得老长，尾巴一甩一甩，走到村外头就随地拉了两坨牛粪，祝小双看了一眼，心想还是一头没什么礼貌的牛，当众拉屎。
一群山羊有大有小，还有几只出生了三个多月的小羊崽，有两三只毛色微黄，耳朵还掺杂了点雪白色，在一群黑山羊里格外突出，祝小双看了看公山羊，公山羊胡子是花白的。
“桥哥……这三只小的，怎么，怎么是黄皮的呀？公山羊和……和母羊都是黑的”，祝小双手里象征性地拿着一根棍子，但是没派上用场，家里的牛羊都听话，喝一声都知道该往哪走，实在用不上棍子。
李桥看他一眼，然后说道：“生它们的母羊毛是黄的，但是死了”。
祝小双点点头，他瞧着这几只小羊崽，夹在一群大山羊里，时不时被大的用角顶几下，还没了妈妈，有些可怜。
于是一看到大山羊欺负小羊的时候，祝小双就会拿手里的棍子把大山羊赶走，嘴里还念叨着：“你……你太可恶了，走开！”，虽说山羊听不懂人话，但认得他手里的棍子，只得悻悻走开。
李桥瞧在眼里，跟他说：“你拿一根细的棍子，打上去更疼，它们才怕你”。
刚说完，一只大黑山羊好好地走在路上，看见路边人家种的苦荞，就想跳进去吃两口，祝小双赶紧拿棍子去赶，他没真的下手，就轻轻打了两下，结果这大黑山羊对他的行动视若无睹，径直往地里跳。
李桥随手拿起一个石头，轻轻一扔，石头准确地在山羊脚边落地，这一下把山羊吓到，它赶紧掉头，重新回到路上。
祝小双抿了抿嘴唇，心想这山羊还只听主人的话，于是说道：“它们……它们更怕石头吗？棍子好像不管用”，说罢拿起自己的棍子看了看。
李桥轻笑一声，他不经常笑，最多也只是嘴角微微上扬，说道：“牲口也是会看人的，它们能感觉到人的性格”。
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言论，祝小双微微瞪大了眼睛，“能……感觉到人的性格？它们，它们怎么感觉的……”。
“有的人强势，骂牲口的时候声音刚强，牲口就会怕，如果你没什么脾性，声音小，每次在他们面前走路又慢，它们也就不怕你了”。
在山村里有个说法，软弱没能耐的，连牲口都会欺人。
祝小双听完，感觉还是有些道理的，怪不得自己刚才那棍子打它，它都没反应呢。
印象里，这是李桥第一次开口说这么多话，祝小双抿嘴一笑，觉得李桥懂的很多，就是平时说太少了。
把牛羊赶到山上，祝小双没放过牲口，他望着大片大片的树林，周围是些山坡草地，心里有些担忧，万一要是一个没留意，牛羊跑丢了上哪找去？
他跟在水牛身后，比起爱攀爬速度又快的山羊，水牛和黄牛行动要慢一些，吃草也没那么挑嘴，遇上草地，水牛都会低下头细细啃上几口，不紧不慢。
绕过一条弯曲折叠的小路，一片长满绿草的山坡出现在眼前，坡地不怎么陡，顺着这片草坡望上去，后面是一大片树林，树木长得高大，在草地上留下大片大片的树荫地。
草坡最下面有一条小溪流，随意就可以跨过去，溪边的绿草长得更嫩，两头黄牛直奔溪水边，埋头在溪边喝足了水，才开始慢悠悠地吃草。
一群山羊跑得快，一溜烟全跑到坡顶上吃草去了，祝小双眼睛都不眨，生怕跑丢了羊。
李桥：“走，带你去摘果子”，说着把棍子丢在一边，转身往山里走。
祝小双回头望了望分散开来的牛羊，犹豫道：“那……那牛羊不看着吗？等会，等会跑没了”。
李桥站在原地等他，眼底浮上一层淡淡的笑意，像冬日的小雪，悄无声息，“跑了就算了，不要了”。
祝小双跟了上去，抓了抓自己的头发，这么多牛羊，哪能说不要就不要呢？但李桥继续往前走，他也只能跟上，在心里念叨两句：希望回来的时候牛羊都在，千万别乱跑！
这里的树林不像抬轿山那样深，树木亲疏有间，太阳从叶缝里照下来，地上点点碎金。山林里鸟叫声此起彼伏，走着走着前头的路面上就会飞起一只被人惊扰的鸟雀，叽叽喳喳飞向枝头。
来到一棵树前，李桥停住脚步，伸手扒开宽大的叶片，里面竟藏着一小团淡红色的野果，跟花朵似的聚在一处，李桥连枝折了下来，丢到嘴里吃了两个，然后递给旁边的祝小双。
“这是……什么果子？”，祝小双瞧了瞧手里的果子，看起来其貌不扬地，又是没见过的。
“乌鸦果，你吃吃看”。
“好吃吗这个……”，祝小双摘了两颗，看起来不像是能吃的样子。
李桥面色不变，认真的说：“甜的”。
祝小双深信不疑，连摘了好几颗一起放到嘴里嚼，这果子汁水丰富，爆汁的瞬间一股酸味席卷了整个口腔，祝小双被酸得闭了闭眼睛，他赶紧吐了出来，这酸味就跟空口吃李石九的腌菜一样。
祝小双看向李桥，嘴巴撇了撇，眼尾微微上扬，“你……你哄我的，还说甜呢……”，他声音轻，控诉的时候也没什么说服力，倒像是个小姑娘在撒娇。
李桥喉结动了动，面上没什么表情，“嗯，下次不哄你了”。
祝小双把嘴里的酸果子吐干净，什么乌鸦果，怎么酸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