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常湛已回到山中,正在勤功台看腾益几个练剑,见妻子气冲冲回来,追上拉住道:“臻儿,怎么了,四弟呢?”
秦佑臻哼了一声,怒不可遏道:“死啦。”说完抬脚便走。
常湛一笑,因见言崇急匆匆奔来,上前截住道:“你怎么招惹我娘子了?”
言崇苦脸道:“恕我不能相告。”又央求道:“还望三哥在掌门师姑面前替我劝说两句。”
常湛道:“我又不知原委,从何劝起?”
言崇欲言又止,叹道:“还是我自去请罪的好。”
正说着,见熊掩玉走来,小脸涨红道:“师父,方才同师兄较量,他们明明不敌,却说徒儿招数不像,求师父正名。”一面说一面拖拽着言崇去考较。
回到房中,见妻子气鼓鼓在桌案前翻看提亲拜帖,常湛笑道:“这又做什么?”
秦佑臻秀眉一挑,笑嘻嘻道:“替言崇选门好亲。”说着拿起岭南万寿堂的拜帖道:“听闻万家世代名医,姑娘年方十六,配言崇最合适。”
常湛哑然失笑,接过帖子道:“四弟到底怎么得罪你了?”
秦佑臻扁嘴道:“不能说。”
正说着,小童儿走来道:“回禀掌门师姑,神农门练猛师兄求见。”
来至前厅,练猛迎上躬身道:“前日因奉家师之命,护送小师妹夫妻南下,回转之时,允王寻王特令师侄带回书信一封。”说着将信函双手奉上。
秦佑臻笑道:“王爷们还真会使唤人。”
练猛道:“萩王府因听说师妹同满兄弟的婚事,不但将段家故居修葺一新,还亲往府中道贺。这片情义,连咱们神农门也十分感激。”
常湛一面让座,一面笑道:“他们相交已久,自然替段大哥高兴。”又让茶道:“不知先生近来身体如何?”
练猛笑道:“自打《木略纪要》失而复得,家师每日钻研考究,喜欢的连吃饭都顾不得。”
说到这里又收了笑容,叹道:“家师因日夜闭关修炼,偏我师兄弟又去了南面,是以未能及时得知峨眉之事。落后听说大家平安,这才放心。日后若有需要,还望秦掌门差遣。”
秦佑臻放下信函,笑道:“差遣不敢当,不过眼下正有一事,想求大先生帮忙。”说着命小童儿取来一叠图纸。
练猛只瞟了一眼,便道:“贵派是要选址造房么?”
秦佑臻笑赞道:“果然行家一看便知。”
练猛不好意思道:“秦掌门谬赞。”
秦佑臻递上图纸道:“还请大先生帮忙定夺。”
练猛双手接过,小心收好道:“秦掌门放心。”
正说着,腾善走来请吃午饭。
秦佑臻点头笑道:“替我好好待客。”
练猛久慕弥蓝山,此番奉命前来早已不甚欢喜,又蒙腾白常言陪饮,兴致大起,不觉杯到酒干。席至一半,便有了三分醉意,借酒高谈阔论大说四方,哪堪再提及请教造房制器的话?愈发滔滔不绝起来。
次日清早醒来,回想昨夜醉酒言行,练猛大感失礼,不敢惊动秦佑臻,只向腾善辞行后便匆匆下山。
午后,腾善几个前来问安,秦佑臻将萩境来书递给众人看,笑道:“瞧人家两位王爷,闷声不响的就把终身大事给办了。”
四人大感好奇,忙接过信函翻阅。
白涣边看边笑道:“允王一下子娶了两位王妃,这下王府可热闹了。”
言崇听了抢过信来,大声念道:“允王已迎平氏和李氏之女入府,同封侧妃;寻王迎廖氏之女入府,封为贵妾。且平氏已身怀有孕,只待诞下麟儿再传喜书,”念到这里,啧啧赞叹。忽儿想到岳之蕙,不觉红了脸,放下书信,静坐无语。
腾善笑道:“这平氏乃鸣锣山平探花的孙女,听说文武双全,十来岁上便替祖父料理山寨内务,当真不让须眉。”
白涣道:“这廖氏,难道是廖彩之女?”
腾善点头道:“正是。当年廖彩让权刑老六,虽归隐山林却独霸一方,实力不容小觑。”
言崇听了忍不住插话道:“萩王府喜事连连,怎么连个信儿也不向咱们提起?”
腾善回身道:“掌门师姑,既知道了,是不是该补送两份贺礼?”
秦佑臻道:“不必。有情不在这上头,知道他们平安就好。”
众人又说了会儿闲话,方各自散去。
见常湛一直心不在焉,秦佑臻笑道:“怎么,羡慕了?”
常湛一叹,将萩境来书慢慢折好,轻声道:“这字里行间丝毫感觉不到半分愉悦,想来绝非两人所愿。”
秦佑臻点头道:“谁说不是?只不过,人这一辈子,不如意十之八九,也不必太较真。”
常湛半晌才道:“他们虽非情愿,却也并未抗拒,可见已知作为萩境之主的担当。如此,倒也令人欣慰。”
秦佑臻忽然笑起来,盯着常湛打量。
常湛摸脸道:“怎么?”
秦佑臻笑道:“我瞧官人说话的腔调,十足邹允关寻长辈,爹里爹气的。”
常湛噗嗤一笑,在妻子额头一弹,嗔道:“不许无礼。”
秦佑臻双手合十道:“邹家关家列祖在上,小女子口无遮拦,不要怪罪才好。”说完已然笑倒。
稍顷,吃过晚饭,夫妻出门漫散。
来到山门,因见腾贤包礼正在山涧挑灯摸鱼,常湛笑道:“又捣什么鬼?小心大哥骂人。”
包礼忙上来问安,低声道:“姑母正同姑爹吵架,可是没空搭理我们呢。”
腾贤听了走来笑道:“娘说将来想搬去朝晖亭,爹爹不许,娘就开始唠叨。咱们听着讨厌,连饭也没好生吃,便跑出来了。”
常湛一笑,叮嘱道:“夜里水凉,别冻着才好,玩一会儿早些回去。”两人答应一声自去不提。
回来见妻子默然不语,常湛笑道:“大嫂不过说说,终究还是要听大哥的。”
秦佑臻并不接话,只道:“陪我往山外走走。”
两人行至山外,见不远处的石滩已被整平,银白的石子铺满一地,在月光中隐隐发亮。
常湛道:“其实山中再多人口也住的下,为何非要另造房舍?”
秦佑臻举目四望,叹道:“始祖开山立派之时,曾有九十九只白毛赤目犼相伴。如今到我这里,仅剩一双,你说为什么?当日始祖简居响水台草庐七十年,未曾开凿过一石一木。可你看如今,只盖源一人便修建了擎龙台和齐云斋,还有那些没用的雕石画栋亭阁楼台。当日情形你曾亲眼所见,几乎伐尽东山杉木和西山玉竹,甚至将山中溪流截断掩埋无数......人兽共存,难免此消彼长,若不从我止损,来日灵兽散尽,只怕弥蓝山荡然无存。”
常湛茅塞顿开,想到弥蓝山未来,不觉心惊,忙正色道:“师祖所言不错,唯有臻儿你可导我辈正途。”
秦佑臻一笑,推常湛道:“你还有没有别的台词,回回都是这一句。”
常湛拉妻子手,急道:“臻儿,别光令大哥他们搬下山,咱们也另寻居处吧。”
秦佑臻笑道:“都走了,谁来守山?一说到弥蓝山,就傻里傻气的。”
常湛憨然一笑,揽住妻子,不住点头道:“好,好,我都听你的。”
秦佑臻扁嘴笑道:“官人你可要明白,我都是为了你,不然早跑去花花世界逍遥快活了。”
常湛忙道:“这个自然,娘子情义,常湛感恩不尽。”
夫妻携手向前,星月光下,一双璧影轻移慢行说笑闲谈,伴着道旁此起彼伏的虫鸟啼鸣走远了。
江湖虽因赤空掌重现躁动不安,可聒噪了数月,丝毫寻不见其蛛丝马迹,加之弥蓝山人闭口不提,是以热度渐渐平息。而弥蓝山自派遣三代弟子前往峨眉观礼后,山门紧闭,一律不见外客,只专心己事,日子倒也宁静悠闲。
这一日,众人早课已毕。
腾善令腾益霍奇和郤责腾贤四人演练玄天阵法,包礼便有些不服气,上前躬身道:“大师伯,师侄修习阵法已有年余,虽不及四师姐内力修为,却自认不差上下,因此恳求师伯师父令弟子参演,也好寻漏补差。”
白涣听了一皱眉,才要说话,腾善摆手笑道:“礼儿能如此上进求学,实在可勉,既如此,就替责儿站位西方演练。”
郤责听闻拱手相让,包礼躬身道:“多谢三师兄。”
见言崇拔剑,四人分东南西北站定,躬身一礼,围上较量。堪堪五十招外,言崇只防不攻,以一敌四滴水不漏。
白涣道:“东西流转,南北齐上。”
言崇见南北两道剑光夹击而来,忙躬身避让,如此一来,背心处暴露无遗。与此同时,腾贤已由北面转至西方站位,谁料包礼见机会难得,竟自站定不动,卯力砍向言崇。
言崇就地翻滚,左足踢向霍奇,右手横剑扫出,只听咚咚两声闷响,霍包二人应声倒地。
腾贤大叫一声,惊怒道:“包礼,你做什么?”
原来包礼急于得手以至四人方位错乱门户大开,剑阵的威力随即骤减,腾贤躲避不及,竟被包礼利刃划破手臂。
白涣抢上替腾贤包扎,见包礼犹自不觉,只看着自己长剑发怔,不禁怒道:“哪个要你在这里炫耀己能?还不向师兄师姐赔罪!给我往碧水阁跪着,好好想想自己错在哪里。”
包礼年纪虽小,只因三岁起便受祖父太行镖局总镖头包老英雄亲身教授,在一众同龄人中难遇敌手,少年得志,着实自认不凡。后来拜入弥蓝山,心气越发高涨,每日勤谨苦练,唯恐落人褒贬,只盼早日学成,在江湖中成师尊侠,光耀包家门楣。
此刻当着众人遭师父怒斥,登时激羞成怒,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把头一昂,竟颤声道:“徒儿愚钝,还望师父明教。”
在场的人都是一怔。
熊掩玉上前拉他手道:“五师兄,剑阵首要便是‘同气相连彼此守望,消长互补攻守益彰’,大家一定要心意相通,绝不可急躁求胜,”
话未说完,包礼甩手断声喝骂道:“你算什么东西,哪里容你插话?不过仗着自己爹爹是个弹丸王爷,便来要我的强?哼,旁人买账,我可不怕。”
熊掩玉脸色涨红,退至言崇身后,讪讪道:“这都是师父教的,与我爹何干?”
霍奇郤责见状,开口道:“师弟,六师弟说的没错,你何必出口伤人?”
包礼冷笑道:“两位师兄教训的很是,只怪师弟整日闷头练功,实不如两位师兄会做人。”
话音未落,只听啪的一声响,脸上已挨腾善一个耳光。
包礼捂住脸颊,含泪恨道:“姑爹事事向着自己徒弟,纵然我学的再好,在这弥蓝山,终无出头之日。既如此,”说到这里,转身愤然离去。
熊掩玉离他最近,忙上前拉住,赔罪道:“师兄,是我说错话了,你别生气,”
包礼不等说完,怒骂一声,恶狠狠飞起一脚踢向熊掩玉。
众人见状都是一惊。
言崇单掌扫出,将熊掩玉轻轻托起。包礼踢了个空,受言崇内力拿捏,站立不稳,直挺挺向前栽倒。见包礼口鼻窜血,言崇大感意外,正欲上前扶起,谁知包礼爬起来气冲冲的跑走了。
霍奇郤责撒腿便追,腾善怒道:“都回来,随他去。”
白涣见状,自悔不该,忙道:“大哥,是我急躁了些。”
腾善摇头道:“方才你也看见,若非他对玉儿发狠,怎会被四弟内力推倒?可见他心中竟无半点同门之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