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一转眼就到十二月。
朝廷特使出发之前,要向皇帝辞行。不过在那之前,谢念最想辞行的,还是江楼月。
江楼月听到江泽说,谢念又来了的时候,还是挺惊讶的。她还以为谢念会走窗户。
“她不是要先去皇帝那里吗?这么大张旗鼓地来你这,也不怕让人知道。”
江楼月在窗前看书,看着推门而来的江泽,心情还好地开了两句玩笑。江泽也不辩驳,反正她就这个样子,也习惯了。江楼月合上书,现在是深更半夜,如果谢念不说点好听的,她绝对把她扔出去。
“出发前特意来的,还挑的晚上,你放一百个心。我就不去了,不打扰你们聊天。”
说着,江泽就往江楼月的屋子里钻,顺手拿起她刚刚看过的书,好像自己没来过这个地方一样。
“别把我的标记消掉了。”
江楼月也只是这么叮嘱一句,就去了前厅。谢念来得急,总共也呆不了多久。江楼月没有纠结别的,只是脚下步伐越发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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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
谢念的委屈是独一份的,这点江楼月以前就知道,她可以为了不看到谢念的眼泪而提前出发去边疆,现在却是毫无办法。江楼月也很乐在其中就是了。
“什么时候走?”
江楼月向来这样,先把时间计算清楚了,等会才不会舍不得。谢念抱住她,身子僵了一下,声音才闷闷地出来。
一刻钟。
够了。
江楼月拍着她的后背,这是安抚的意味。谢念格外喜欢拥抱,比别的什么都喜欢。只是一直站着难免累,江楼月挣开了点,跟她说去坐。
江楼月没坐主位,谢念自然也不坐客位,黏糊糊地在江楼月旁边眼睛没有一刻是离开的,江楼月当然知道,不过她还是放纵了谢念,这本就是她想做的,不是吗?
前路凶险,至少在谢念看来是这样的。或许能回来,但意外少不了,谁又能知道意外究竟是什么?谢念去找了一趟张百年,说是吉利,可又隐隐有忧患。谢念听了,坐不住,她不怕自己,唯独怕师父。
师父是多坚强的人?谢念从小就知道。直到现在,江楼月都是谢念需要仰视的存在,哪怕她们外在差距并不多。或许这是谢念无法消除的自卑,不过那没有关系,她很乐见其成。
谢念知道,师父肯定知道自己做的那些荒唐事,可从没有把那些事情放在台面上说过。这算是默许吗?谢念不敢确定。正如母亲当年没有管过师父的感情,也许这也只是师父对她的放养。师父原有的身份早已不在,澄清没有任何意义。师父也不在乎就是了。
师父总是对她的情感照单全收,无论是喜欢,钦佩,还是嫉妒,憎恨……旁人总说师父对她好,可谢念有时候真怀疑,师父真的在乎她吗?在看到她那么多荒唐事以后,还是没什么反应,这是为什么呢?
谢念在回去以后,曾经纠结过很久。她不知道师父会是什么反应,可师父什么都没有。对师父,谢念没有说谎。积年的罪恶放在一起,还能被宽恕吗?
可师父什么反应都没有,哪怕是现在,还是那样一副好师父的样子,好像她的情感,她的罪恶,都是无关紧要的事。
那谢念还能说什么呢?
江楼月知道谢念的情绪不对劲,但是她马上要走,现在说是绝对说不清的,而且这些天她也在想,本想找个时间和谢念说,到头来却是谢念出发的时间更早,不过没有关系,回来再说也是一样的。
所以江楼月只是喝着茶,陪谢念坐着,和她们很久以前做师徒的时候一样,没有人说话,却并不显寂寞,贪婪地看着对方的脸,妄图刻在脑子里,江楼月几番动作,最后也只是点在了她的荷包上,里边装了她们的青丝,两个人都有。
“有什么话,等到和谈回来再说吧。”
谢念深深地看了师父一眼,最后抱了她一下,说好,然后决绝地走出门,像是怕自己不舍得了一样。
看着谢念远去的背影,江楼月握紧手里的东西,那是一个护身符,不是去庙里求的,是她找古籍自己画的。可是画的并不算最好,而且万一有什么差错呢?江楼月不想去赌,到最后还是没有送出去。
江楼月把它拿了出来,出神了很久,火盆在旁边“滋滋”燃烧。
她心软了,没有把它投入火坑。
未来的某一天,她的技术会更加娴熟,那时再送一个新的出去,也不算太迟。可江楼月莫名想留下它,她觉得后来的那么多,都比不上现在这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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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念被扣留了。
就像心里的一块大石头,不知道什么时候落地,提心吊胆的,等它终于落地,哪怕被砸地粉身碎骨,居然有一种解脱的感觉。江楼月不知道这算什么,可她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无边的愤怒和担心里,确实有这么一个东西。
“他们想要什么?”
江楼月表情说不出的严肃,她知道那个公主是什么人,说聪明也不是,在她眼皮子底下干出刺杀的事情,能聪明到哪去?偏偏又不是毫无权谋,这就很难办。
"递了国书,说与谢念一见如故,要娶她为妻,不然就用你换。都不同意的话,兵临城下。"
“???”
只这一句,江楼月就明白了,这人是在威胁,或者说,只是纯粹想出口恶气。江楼月有些意外,这样几乎是撕破脸的东西,北梧居然没有一个人拦一下吗?就让这样的东西发出来了?那些人都是死的不成?
“皇帝已经紧急召人开会了,想来很快就会有答案。”
江楼月想起这两日的消息,那位公主的身体似乎不那么好了,是因为这个吗?还是别的?至少在江临给出第一次回应的时候,谢念的命还能保住。
“用我的命?是她疯了还是我疯了?要一个死人去换?怎么换?把我的骨灰带过去吗?”
不过是愿赌服输缺了一臂,这般记恨,现在还用谢念的命作威胁,实在可耻。江楼月完全没想过那位公主,不过在她眼里,不关心的人,和蚂蚁没什么区别。
打仗肯定是不行的,换一点温和的法子吧,可东西太多,江楼月一时不知道,应该选哪个?
江泽看着她晦暗不明的脸色,一时不知道她的想法,只是一味地把想说的话都说出的来,有些口不择言,不过那都不是事,关心则乱。
“楼月,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北梧这次就是铁了心想打仗,谢念不过是个借口,你就是去,也于事无补。”
“你要是去了,那就真的没有胜的可能了。”
江临真的不能再失去一个江楼月了。
两个人心知肚明,那些边境将领的能力虽然尚可,但远不及江楼月。普通人能把十成用成八成,江楼月能把十成发挥成十二成,可那都抵不过江照月只给七成。
江楼月当然不会用自己做人质,她的巅峰时期才能保证全身而退,现在还是算了吧。现在能做的只有等,等皇帝的态度,等其他势力的动作,还有北梧的那里的反应。
江楼月就这样等着,直到江泽给她端了一碗长寿面,她才知道,已经到了她的生日了。
那时,江楼月已经二十六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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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的反应是和亲。
国库不够支撑打仗,和亲是最简单的方法。用一个人的牺牲,换取哪怕只有几年的太平,这都是合算的。从社稷的角度看,没有任何问题。谢念平时得罪的人不少,这时候居然没几个为了她说话的。也是,连皇帝都已经放弃的人,还有谁敢保?哪怕是和江楼月交好的,大多站中立。
江楼月不意外这个结果,可心痛是避免不了的,谁也无法眼睁睁看着自己爱人死去。江楼月当然可以用暗地里的势力把谢念带出来,但是如果有的选,谁也不想过一辈子见不得光的日子。这样的生活江楼月过够了,而她并不想谢念也这样。
时间会改变人的想法。江楼月最初觉得,决不能让谢念和亲,可她悲哀地发现,她没有更好的办法。江照月是对的,现在满足北梧的条件,才是最优选择。
可谢念呢?就这么被抛弃?被丢在那里当新娘?不说别的,就是身为师父,江楼月都不会这么放任事态发展。
可真的还有方法吗?
江楼月做了个艰难的决定:用自己的命去换谢念的。
江楼月没有避讳江泽。在这个消息传来以后,府上的一直是死气沉沉的。首先是江泽,她忙得很,每天都要点灯熬到三更;江楼月不愿意让江泽在这么繁忙时候,还要顾及自己的情绪,每天都装地很好。装地终究是装的,当江楼月告诉她这个决定,江泽第一反应是她疯了。
她做了这么多,她们做了那么多,不是为了江楼月去赴死的。
“年少时犯的错误,我应当去纠正。”
江泽情绪失控,却始终没有波及到她。江楼月瞥着这一地狼藉,勾出一个凄然的笑。
“难道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江楼月也不愿意这样。性命没有贵贱,客观而言,她确实具有比谢念更高的价值,可是她们都知道,她不可能再上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