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浪的声音在耳边呼啸，他们站立的地方岌岌可危，恍若下一秒世界就会崩塌，可是希娅并没有感觉害怕，她的下巴靠在另一个人肩膀，和人相拥的温暖短暂驱散了内心的惶恐，如同一种戒断，很长一段时间内希娅都过着接近与世隔绝的生活，孤独沉郁，皮肤甚至会有种微妙的瘙痒，不在表皮而是内里，她一直觉得这是自己不够强大的证明，会因此觉得羞耻。

“别管我，你自己往前跑，这个桥就快塌了。”希娅听到男孩如此说道，当她抬起头，那张脸已经变成了克劳德的脸，嘴巴里发出也是克劳德的声音。

希娅猛然惊醒，她先看到上方的床帐，身下是柔软的垫子，而希娅的右手被某种奇怪的装置弯折固定在胸前，希娅想要将其拆除都不得要领。

菲利克斯听到动静进入房间，看到孩子已经在尝试下床走动，就连忙扶住她，“希娅公主，你要喝水吗？”

希娅没有回应而是用左手掌根敲了敲自己的额头，她想要忘记那个梦，梦境不该对她产生任何影响，因为那个人在那时候说的话应该也是为了自保的谎言，希娅热切地想要找到一个方法来证明。

此时另一个人也走进房间，菲利克斯站起身将希娅护在身后，卢卡斯看着脸色苍白的孩子说：“醒了就和我出去一趟吧。”

菲列克斯：“抱歉，带公主出去需要先问过陛下。”

卢卡斯不耐烦道：“到时候我会和他说。”

希娅目光沉沉在两个大人之间转动，看来黑塔的大魔法师并不完全服从克劳德，这可有意思了。希娅主动走向卢卡斯，孩子刚刚醒来脚步有些虚浮，希娅对卢卡斯说：“那就走吧。”

感觉空间被短暂地挤压窒息，下一秒，希娅和卢卡斯已经来到海边沙滩，希娅看向卢卡斯，“你想要对我说什么？”

卢卡斯说：“先等一下。”卢卡斯手掌轻轻一挥，翻涌的海水就以他们站立的方向为轴线往两侧移动，海中凭空出现了一条道路，希娅跟着卢卡斯往前走，她甚至能够看到不同的海洋生物在两侧游动，似是对此无知无觉，黑塔大魔法师的力量真是不容小觑。希娅好奇的是如何他和克劳德打起来，谁会获胜？

走到一定深度，卢卡斯停住脚步，此时两侧涌动的海水中几条黑色触手从中探出，一点点往卢卡斯所在的方向攀爬，卢卡斯从手里拿出几块红色的宝石，希娅识别出它们来自于亚特兰蒂斯魔法师的头颅，因为里面标志性的黑色球形杂质，卢卡斯将宝石往空中一抛，黑色触手卷着石头就溜了。

希娅看着卢卡斯动作好奇道：“你不是说要来清理它们吗？”

卢卡斯语气淡淡，“过段时间吧，等到它们的执念消退会好清理很多，甚至有可能自己就消退了。”

希娅：“那我也是因为执念变成现在这样的吗？”等到她真正地彻底地杀死克劳德，是不是也会就此离去？

卢卡斯：“你的情况与众不同，世界之树选中了你，拨弄了你命运的弦，你应该不会轻易死去，必要时候我也会保你。”卢卡斯还有未说完的话，他也是被世界之树拨弄命运的人之一，他想能否通过希娅窥见自己的未来。

希娅挑起一边眉毛，她问：“要是克劳德杀我，你能保下我？”

卢卡斯：“我都活了几百年，人十岁二十岁三十岁，在我眼里都同脆弱的幼崽无异。”

再一次被人小看，希娅反而觉得很高兴，因为克劳德也被算在内。

希娅问：“你保护我，那你想要我做什么？”

卢卡斯：“在你原来世界时间线里，直至你的死亡，有什么事情发生在我身上?”

啊，希娅完全不知道，上一世她迟迟没有觉醒魔法，也一直被黑塔拒之门外。希娅久久沉默，要是她说不知道，和卢卡斯的交易是不是就无法达成？讨厌，她怎么这么不走运！

卢卡斯看出了什么，语气悠悠说道：“不知道也可以是一个答案，我的承诺一直有效。”

希娅绞尽脑汁想了一会儿，才说：“我记忆中你没有露过面，似乎都在沉睡，但我消息来源也不灵通。”上一世希娅要想知道点关于黑塔的消息还得通过珍妮。

卢卡斯长舒一口气，那么这个世界他的命运线也随着希娅的出现改变，世界之树对他有了新的安排。

卢卡斯掌心转动着魔法阵，远看像是一团火焰，他对孩子解释道：“我不可能一直在你旁边，所以我会给你留下一个印记，在你需要的时候就叫我的名字。”

希娅哦了一声，“你要印在哪里啊？”

卢卡斯失笑，希娅这么直接问其实说明了她对魔法了解不深，一般魔法师对在身上留下其他人的魔法印记这件事是非常谨慎的。

卢卡斯本想印在孩子后颈，因为那里是激活印记最快的地方，结果他在希娅后颈看到一道已经黯淡的金色魔法阵，卢卡斯看出这是克劳德手笔，于是隔着衣服点了一下孩子的肩胛骨。

卢卡斯：“好了。”

希娅动了动自己的身体，她就觉得后背有点烫，她仰头问眼前的大魔法师：“我要以什么名字呼唤你？”

卢卡斯弯下腰凑在孩子耳边，说出了自己真正的姓名。

二人返程的时候，希娅显得异常兴奋，要不是手臂受伤挂在胸前，她都要边走边蹦了。

卢卡斯走在孩子身边，既然是他把希娅带出来的，自然也要负责把孩子安全送回去，两人快走到营地的时候卢卡斯才说：“我不认为你父亲完全仇视你，他对自己使用的黑魔法导致了对你的疏远和隔阂，现在情况已然改变，用旧有的眼光看新的事物是一种故步自封。”

希娅停下脚步，她吞吞吐吐地说：“克劳德这种人……”希娅脑海中出现的是莉莲的身影，她总是愿意花时间听年幼的孩子讲不着边际的话，会给希娅亲吻和拥抱，会鼓励希娅去做很多事情，她的爱与陪伴让年幼的希娅不至于在这空旷冰冷的宫殿中早早枯死……将克劳德放入莉莲的角色，这简直是无法想象的事情——克劳德这种人，就算拥有感情又如何呢？什么都不会改变的。

希娅眼睛一转说：“我们打个赌好吗？等会儿我就去惹怒克劳德，看看他会不会气到杀死我，我赌他会，所以我会在危机来临的时候喊你，你要立刻出现救我。”

真的是喜欢与死亡嬉戏的孩子，正常人怎么会提出这种事情？卢卡斯面上依旧淡定，“哦？那赌注是什么？”

希娅说：“我想常驻黑塔学习魔法，但你要把我放在克劳德的手都伸不到的地方。”

卢卡斯一口答应，对他而言这并不是什么问题，“可以，但如果你输了你要帮我办一件事情，至于具体是什么事情我想好了再告诉你，但应该不会是让你为难的事。”

希娅：“一言为定。”

两人回到营地就和克劳德以及菲利克斯打了个照面。

克劳德：“希娅，你跟我过来。”

希娅意有所指地看了卢卡斯一眼才慢吞吞走到克劳德旁边，在回房间的路上希娅敏感地觉察到克劳德的手指碰到她头顶，希娅以为克劳德要推她，又赶紧往前走几步。

进入房间，希娅率先走到桌子后面，和克劳德拉开距离，同时她正对着大门，窗户的位置也距离她很近，阳光让希娅苍白的没有血色的皮肤看起来接近透明，同时因为她瘦得惊人，会让人联想到到尸体而不是其他更为美好的事物。

克劳德看着孩子说：“你在干嘛？回床上去。”

希娅装模作样翻起桌子上的文书说：“你就不好奇我怎么认出你的吗？”

克劳德从孩子手中抽走纸页，因为希娅这么一搞就把他看过的和没看过的混在一块儿了，克劳德说：“我注意到你模仿过我写字。”莉莲约克坚信希娅是被人拐走的，因为希娅留下的信是用接近成年人的笔锋书写，而希娅在红宝石宫留下的练字帖还写得歪七扭八，就和普通孩子的字迹无异。

希娅沉下脸，她不喜欢自己曾经做过这么愚蠢的事情，而这些蠢事依旧在她身上留有痕迹，希娅左手按住桌面说：“你觉得你装模作样在我身边待了七八天就很了解我吗？你觉得自己知道了我的秘密就能打倒我？事实是，我更了解你，克劳德，我知道你是怎么样的人。”

克劳德将文书丢在一侧，他看着孩子和自己一样的冰蓝色眼睛说：“你又觉得我是什么样的人？”

希娅一字一顿地说：“你是能把所有事搞烂的人。”

被自己的孩子这么说，克劳德心里突然感觉到疼痛，伴随着呼吸一抽一抽，他面上已经有了怒意。

对，很好，就是这样。希娅接着说：“因为你什么都不在意，有没有感情又如何呢？你身上还残留着多少人性，说不定你一出生就是一块冰冷的顽石，所以你母亲才离开你，你父亲也看重修斯远胜于你，那些人将你称作奥亚帝国太阳的人真是有眼无珠，他们不知道你本质是多么残酷和无情。

“有人在你面前死去，你都不会多看他们一眼，众人追捧你，不过是因为你站的位置，在那些成就之下你其实什么都不是，你就是一具披着人皮的空壳。你最终是会把所有事情都搞烂的，克劳德，和修斯的黑魔法之战不过是你人生唯一的高光。”

克劳德冷冷说：“你什么意思？”

其实上一世已经有很多提示在告诉希娅，克劳德是极其冷酷的人，然而希娅一厢情愿相信自己的选择，因此无法及时止损，希娅说：“当洪水摧毁了很多村庄，你根本什么都没做，你放任那些人死去也放任活下来的人成为流民，即便这种问题是你能够挥手解决的事，你也没有去做，你就喜欢看人死去。在你身边的人也最终都会被你害死，我好奇当你身边一个人都没有的时候，当世界只剩下你一个人的时候，你会不会自戕，或者像你这样以自我为中心的人依旧会在谎言中活下去，我想想都觉得你的人生真是可笑。”语言同样是淬毒的利刃，能够在人的心灵留下难以愈合的创伤，因为希娅曾经也被其所伤，所以她选择去用相同的方式伤害克劳德，她希望这是有效的。

克劳德语气依旧冷冰冰，“说完了吗？我可以说话吗？”

希娅的左手已经不自觉牢牢抓住了桌子边沿，她做好了准备，大魔法师的姓名已经到了嘴边，只要……

克劳德：“我来这里是因为我想要救你。”

希娅突然暴怒，之前她一直在努力维持冷静，希娅气到忘记了自己是个魔法师而直接拿起桌上的镇纸往克劳德方向投掷，同时大声尖叫：“别再——说谎了！”

克劳德上前隔着桌子抓住孩子左臂，语气森然说：“我讨厌你以这么粗鲁的态度对我，我也讨厌你动不动就发脾气尖叫，我还讨厌你沉浸在自己的悲惨中无法自拔，你觉得将我从你生命中抹除，你就可以解脱吗？那你真是个孩子，世界可比你想象的复杂。”这世上唯有父母，他们的在场与不在场都会对孩子产生巨大且深远影响，像是缠绕在身上的幽魂。

希娅瞪着克劳德，她被气坏了，事情竟然没有按照设想的道路走，希娅的子弹都快用光了，她开始口不择言道：“你脸真丑！”

克劳德都快被气笑了，他说：“你和我长一样。”孩子现在头发短短的卷卷的，乍一看确实有几分像缩小版的克劳德。

希娅尖叫：“才没有！”但克劳德说的话给了希娅灵感，希娅说：“修斯说我是他的后代，你所谓的来救我是不是想要亲自来折磨我？”

克劳德怒了，修斯这个满嘴喷粪的家伙敢这样愚弄他小孩，真是没底线！

克劳德：“修斯在你出生前两年就死了，你怎么可能是？”

好吧。希娅一直对修斯的话采取半信半疑的态度，而且无论当克劳德的小孩还是修斯的，感觉都挺惨，没什么差别。

孩子此时的沉默有些诡异，这让克劳德感觉到她并不是纯粹的情感上的宣泄，而是有所图谋。克劳德说：“你是不是故意想要激怒我，为了什么？觉得很好玩是吗？”

希娅用自己门牙反复碾磨下嘴唇，她要想想还能做什么激怒克劳德，拜托，她真的很想进入黑塔，克劳德的承诺是不可信的，而大魔法师的承诺是值得一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