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心,大腿分别被刺穿时,克劳德开始反思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才会落得这样的下场,持续性的失血让他视线出现黑点,可是孩子红着眼睛的模样还是如此清晰,明明是手持刀刃行凶的那个她却看起来悲伤而委屈,而克劳德想要探索背后的原因已经来不及了,黑暗迅猛地吞噬了他。
再次睁眼,他不是在熟悉的地方,木制的老旧天花板,克劳德觉得空气中有股奇怪的气味,“亨利,快醒醒,你已经睡一下午了。”有个孩子推了推克劳德。
不是自己的身体,也不是熟悉的环境,克劳德茫然地环视四周,他是不是在做梦?
窗外下着暴雨伴随着雷电轰鸣,帝都的四季温度适宜,很少会出现暴雨天气。
克劳德不动声色走下楼梯,他充分意识到自己变成了一个孩子,连楼梯的扶手都比他高,以至于下楼如同在峭壁上行走,走得胆战心惊。
克劳德从不相信鬼神,他认为死亡等同于永久性的终结,不会有天堂与地狱,但是现在克劳德开始怀疑这是不是地狱的一角,他变成了手无缚鸡之力的孩童,而周围都是无比吵闹的孩子,他们生前也是因为作恶被审判的大人,而克劳德需要知道他是犯了哪条罪才沦落至此。
此时门被突然推开,一个被斗篷包裹的人跌跌撞撞进入,克劳德警觉地站在原地,而一些孩子看到这如同鬼魅的黑影发出了刺耳的尖叫。
走廊深处跑出了一个女人,入侵者往前倒去,她的兜帽从头顶滑落露出金色的头发,她苍白的脸正是克劳德陷入黑暗前看到的最后图像。
希娅。
“安娜!”女人如此喊道。
这是做梦吗?就在须臾之间,斗篷下的身影慢慢缩小,女人抱起陷入昏迷的孩子跑进房间,克劳德悄悄跟着走到房间门口。
女人手忙脚乱解开希娅身上湿透的衣服,然后用被子紧紧包裹,隔着一段距离克劳德只看到孩子的脸上泛起不正常的红晕,嘴巴微张在艰难呼吸。
“亨利,你看着安娜好吗?我出去给她买药,很快就回来!”女人焦急地嘱咐克劳德,并且直接拉着他的手走到床边,“我把毛巾敷在她头上,如果毛巾变热就重新泡水里,拧干再放上去。”说完,女人就披上外套往外面跑。
此时,克劳德终于有机会打量这个决心杀死他的孩子,愤怒在很大程度上被变成孩童的惊惧冲淡,可是看着希娅克劳德依旧觉得心情极度复杂,他甚至感觉整个肺部都被异样的情绪挤压,因此呼吸都变得急促。
这是梦吗?克劳德迟疑地伸出手指,点在孩子的脸颊,带着热度的触感让克劳德绝望地闭上眼,他是真的变成了没有力量的孩子,他要怎么办?
感觉到身边有人的呼吸,希娅突然睁开了眼,她发现是笨蛋亨利后又放松下来,声音沙哑地说:“走开,我没有给你带饼干和巧克力,别烦我。”
“那你出门是去干什么?”克劳德嫌恶自己的声音也从成人的低沉变成了孩童的稚嫩,这种情况太过诡吊,克劳德只能先尽可能搜集身边的信息。
希娅闭着眼发出古怪的笑声,“去杀人啊,那些人把孤儿当作祭品或者是药方什么的,我就去把他们给献祭了。你不也经历过这种事情吗?刺激吧,有意思吧。”
黑魔法在奥亚帝国是被令行禁止使用的,逻辑很简单,因为人不是可以被交易的商品,纵容黑魔法的使用只会让国家人口凋零,可是没想到还是有人想要铤而走险,利用黑魔法实现自己的愿望。
克劳德沉默了一会儿,而希娅觉得很难受,她全身都没有力气,头也很痛,她并不知道这是使用魔石的后遗症还是单纯的感冒,看着头顶的房梁,希娅感觉木头似乎在旋转,啊,原来是她在转,希娅一翻身开始趴在床边干呕,而后又差点摔下床,如果不是亨利及时双手托住她。
“那你刚进来的时候怎么是成人模样?”克劳德收回扶住希娅的手,继续问道。
希娅把敷在额头上的毛巾扔到一边,然后用被子裹紧了自己,她觉得好冷,这种冷似乎是由内而外发出的寒气,她皱紧了眉头,不耐烦地回复:“魔法,你懂吗?别吵吵了。”
这栋建筑里最了解魔法的人,应该是克劳德,可是他依旧对希娅的情况感到费解,看着孩子小小的脸,不停颤动的浅色睫毛,似乎和婴儿时期一模一样,克劳德沉默地站在床边,说不愤怒不怨恨是假的,而报复是太过轻易能做到的事情,毕竟希娅现在这么弱,可那丝毫无法改善克劳德的现状,他不知道怎么回到自己的身体,甚至不知道真正的自己是否已经死亡。唯一与一切有关联的只有他面前这个孩子。
黛丝推开门,看到亨利还站在床边夸赞了他是有善心的孩子,然后忙给希娅喂药水,希娅对能入口的东西都极为抗拒,闭紧了嘴巴,黛丝焦急地提醒这是能治愈感冒的良药,而克劳德闪电般出手掐住了希娅的后颈让黛丝得以把药水灌入孩子的喉咙。
希娅又干呕了几声,朝克劳德投去怨恨的眼神,黛丝在一旁轻拍孩子的背。
到了晚上,克劳德已经搜集了不少信息,他甚至能在脑海中奥亚帝国的版图上给孤儿院定位,这里靠近奥雅帝国和亚特兰蒂斯的交界处,算是政治敏感带,难怪会有人斗胆在这里研究黑魔法。
在外面晃荡一圈,克劳德又走到希娅待的房间,小孩正神情恹恹看着面前的土豆汤,不停摆弄着勺子,玩弄食物的孩子在大人眼中都是讨嫌的存在,克劳德忍不住提醒说:“汤凉了。”
希娅把勺子一扔,床上的小桌板推到一边,就又躺下了,她已经退烧但还是没有力气。
克劳德站在一边审视着孩子,她乱七八糟的头发,苍白毫无血色的面庞,蜷缩成一团比靠枕还小,实在难以将她和刽子手联系在一起,然而摆在眼前的事实远远超出克劳德预料。
当下克劳德需要回到皇宫,看看是否能回到自己的身体,如果他的身体还侥幸被保留的话,时间拖越久希望越是渺茫。
“我之后会去亚特兰蒂斯。”希娅突然开口。
克劳德的思绪被打断,亚特兰蒂斯?“你有通关文书吗?”
希娅眼神涣散盯着虚空,她说:“我不需要了,我会直接乘船过去。”
换而言之就是偷渡,克劳德试探性地问:“有谁给你安排好商船了吗?”
希娅奇怪地看了亨利一眼,她不是很清楚商船是什么,但是她拒绝在跟班面前显露自己的无知,反而用平淡的语气说:“当然是我自己划船过去。”
疯了吗?在海上航行和湖上泛舟是完全两码事情,克劳德被惊得说不出话来,他又听到希娅说:“我有魔法,所以很快就能到。”
不,绝无可能。海浪蕴含的力量会将魔法凝结出的冰层击垮,人不该如此低估自然的力量。
克劳德一下子陷入两难,因为显然孩子是个疯的,没有大人看着她绝对会把自己搞死,而他又需要马上离开回到皇宫。
希娅不明白旁边人内心的挣扎,她满心觉得自己是做了一个多么客观的决定,现在她的魔法因为魔石的后遗症变得式微,她能感觉到体内不多的力量,却又无法随心释放,这就像是砍断了她的一条手臂,她希望等到身体再好一点就立刻动身去往另一个国家,希望那里有高级魔法师来改善她的困境。
“你能不能别走?”克劳德说,用孩子的声音说这句话听起来就像是在撒娇,克劳德尽力忽略这份尴尬。
希娅的视线终于落在克劳德身上,她其实感觉到自从她回来后亨利就对她有点冷淡,没了之前的热乎劲,她可能还是有点虚荣心,所以心里对此不太爽利,现在听到亨利这么一说,她反而有丁点得意了,但是去亚特兰蒂斯这个念头很早就存在,她之前只想离开皇宫,现在更想离开奥亚帝国。
希娅看着克劳德无声摇头。
克劳德上前一步,“为什么要这么着急离开,是不是你犯了什么罪?”这句话基本是在明示希娅之前做了什么。
希娅显然愣了一下,下意识防御性地说:“你什么意思?”
克劳德看着希娅不说话,希娅猛地抓住克劳德领口,就一个病弱的孩子而言,她力气忽然大得惊人,克劳德都快喘不过气。
“我什么罪,我有什么罪?我杀的所有人都是他们应得的报应,别忘了没有我你早就被那些人挖了心脏丢到荒郊野岭,你个蠢货,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质问我!”小孩怒吼道。
克劳德没有被希娅突然的发难吓到,他也很烦,要面对的困难一大堆,而他根本毫无头绪。
克劳德抓住希娅的手,语气很冲地说:“我怎么没有资格问,你做了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
随后,两个人不知怎么的打了起来,克劳德的肚子和大腿被希娅踹了几脚,克劳德只能狠狠抓住希娅的手臂,他的手腕因此又被咬了几口。
“住手!”黛丝听到房间的动静忙跑过来把两个孩子分开,她用手臂挡住了还想往前冲的希娅,克劳德站在原地用手捂着自己疼痛的地方目光沉沉,
“你们怎么突然开始打架,之前不是一起玩的好朋友吗?”黛丝看向希娅,“安娜,白天你发烧,亨利都时不时要来房间看你,他把你当成好朋友,好朋友就不可以打架。”
黛丝又看向亨利,“安娜现在身体不好,亨利,你要让着她点。”
希娅依旧被怒火冲昏头脑,她对克劳德吼道:“你下次再敢拿这种态度对我,你就见鬼去吧,我马上刀了你,信不信?”
“够了!”黛丝提高了声音,她从没有这么大声讲过话。
女人抓住希娅的双臂,双膝跪在地上和孩子平视,“安娜,不要用魔法伤害孤儿院的孩子,答应我好吗?他们都没有父母亲了,有时候调皮点粗鲁点都是可以理解的,但他们本质都是善良的好孩子。”黛丝极为认真地说。
希娅起初还想挣脱黛丝的手,继续去教训亨利,然而听到黛丝的话渐渐冷静了下来,是啊,这些孩子都被父母亲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抛弃了,她和他们也没什么不一样,这些孩子就如同过去那个弱小的自己。
希娅做了几个深呼吸,朝黛丝点了下头,说:“我知道了,我不会做的,吓唬他而已。”
克劳德站在黛丝身后,越听反而越难受,他知道这是个孤儿院,这里的孩子确实失去了双亲,但是为什么希娅会选择在这里停留而不是其他地方。
见两个孩子都冷静下来,黛丝带着希娅和克劳德去他们自己小床上安置。亨利和希娅的小床一直紧贴着,而克劳德被带到楼上才相当惊恐地发现了这个事实。
希娅冷冷看了克劳德一眼,躺在了稍远的床边沿,而黛丝正给希娅铺上另一床被子。
克劳德屈辱地爬上床,经过一整天的探索,他的身体已经不堪重负,他感觉自己沾上枕头就能睡着,即使现在离午夜还差好几个小时——这就是孩子的身体。
半夜,克劳德似有所感睁开眼,发现希娅依旧背对他蜷缩着,可她的被子都被踢到一边。
冻死她得了。
克劳德伸手摸索到希娅被子一角重新拉到她身上,然后又把手搭在她被子上面,防止孩子继续踢被子,他再次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