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见到戚斐毫无波澜的反应后，屋内众人的心里都不由得泛起了嘀咕。

最后还是天长老最先反应过来，她看了一眼戚斐，指了指不远处瞪着眼睛满脸难以置信的宫回供，沉声道：“宫回供攀蔑圣子，打断腿后逐出霂穹教，永世不得再入。”

六个红袍人得了命令，瞬间从门口涌进，踏过地上的血，笔直的朝着宫回供走去。

胳膊处瞬间传来被钳制的疼痛，他的瞳孔快速收缩了几下，用力挣脱着不依不饶的嚎叫起来：“就是她！这张脸我就算化成灰也不会认错！！她在说谎！！！！！！你们都被这狗崽子骗了！！！！！！”

此时，戚斐才像终于找回了神志似的缓缓抬起眼睛，颤抖着轻声道：“你若看我不顺眼，明明可以在私下同我解决……可你明知……你明知今日是霂穹教的大日子，却为什么还是要……”说到最后，她几乎都啜泣了起来，神情之中隐藏着的哀哀戚戚和恨铁不成钢，就连天听到都会忍不住为她扼腕叹息一声。

“圣子莫要再与这小儿一般见识，”天长老还从未见过戚斐掉泪的模样，心知她被这么被这么一通不分青红皂白的诬陷定然是委屈的紧了，正好可以借此机会再捞些好感。想通这一点后，她当即便快快向后一摆手，声音里都带上了毫不掩饰的烦躁，“带走带走，快点。”

戚斐握紧藏在袍中的手指，将全部注意力落在宫回供身上的同时，也在心里悄悄出了口气。

这一关好歹是过去了，等将宫回供的罪名定下来，自己已圣子的身份再去处理他，就简单了。

挣扎之中，宫回供被毫不留情的反剪双臂扭送着向外走去，他的嘴里还在不停的撕心裂肺喊着：“我不走！我不走！她在骗人！别推我！！我还有其他证据——！”

天长老满脸不耐的摆了摆手，一句“堵住他的嘴”还没说完，身后就又传来了一道冷冷的声音：“让他说。”

这话落地后，屋内的人同时抬眼向声音来源的方向看去——只见来人，赫然是侍候在敖溵身边的那个天长老。

身上骤然一轻，宫回供甩了甩肩膀，看清了现在的形势，连忙往门口说话的人的方向走了两步，扬声说：“敖大师屋内有一处暗阁，对不对？”

天长老上下扫了扫他，不置可否道：“继续说。”

“那暗阁内，有一张卷起的画像，”宫回供回头看了一眼戚斐，眼角眉梢中有毫不掩饰的恶毒和得意，“虽然白一啸已经被她杀了，但我知道打开暗阁的密码！当年，我和白一啸亲手将她的画像藏在了这里，现在这个世间除了敖大师和我，再也没有人能打开它！只要让我打开暗阁、拿出画像，大家一看便知！！！！”

白一啸。

在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后，戚斐将指甲狠狠掐进手心，微微合上眼，心轻轻的一提，又重重的落了下去。

云霁阁里躺着的尸体果然是假的，她十三岁杀的那个与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才是真正的白一啸。

果然，果然。关于霂穹教的一切，她想的丝毫未错。

在那场大火中，白一啸用假尸逃过了云霁阁的追杀，也许是在逃亡的路上，他与敖溵相识。二人一拍即合，前者将云霁阁的“东西”交给了敖溵，后者则给了他一个不会被她所发现的容身之所——直到白一啸的那张脸被云霁阁安插在溵云的暗桩发现。直到，戚斐以“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的原因，杀掉了他。

戚斐隐在黑暗中，悄悄扬起了眉毛。这么一想，好像也不算太亏。

“我去禀报敖大师，你，跟我走。”门外的人转过身，带着宫回供一起，很快消失在了视线中。

白一啸是真真切切见过她从小到大模样的人，只要他想，找人画出画像并不是一件难事。他利用与敖溵的关系，将其藏在后者房间暗阁里伺机而动。等到可以被拿出来的那一天，肯定会被所有人相信。宫回供狗急跳墙，终于将最后一道证据说了出来，也彻底将她钉死在了墙上。

没想到白一啸死都死了，还是要摆她一招。

不多时，连续几声的脚步再次出现在耳边。戚斐掀起眼皮，毫不意外的看到了几张神色各异的脸。

“来，小五，看看这是什么。”

宫回供歪歪脑袋，微笑着抬起胳膊，将手中的卷轴“唰”的打开。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十一岁的戚斐静静站在纸上，不避不让的回望着所有目光。

好半晌，天长老才缓缓朝着门口的方向退了一步。

宫回供晃晃卷轴，画上的气氛也跟着摇了摇，“现在，你们可以相信我说的话了吧？”

这一次，形式调转，被按住的人成了戚斐和王衍。

在一双双惊疑不定的眼睛里，天长老一指二人，大声宣布：“她犯了叛教之罪，从此被剥下圣子神职。在黄昏开塔之前，血祭长阶！从现在开始，禁止所有人外出！”

戚斐从来不知道，云霁阁的最底下还有一座水牢。

水牢中阴气森森，弥漫着不知从何而来的血腥味。中间是一个非常深的水坑，人站进去大约有齐胸那么高。天花板上悬挂着五六条大腿粗的铁链，上面还有一些星星点点的粉白色肉沫，昭示着上一个进来这里的人的结局。

在将她们双手吊起后，其他人就避之不及的离开了这里。

在滴答滴答、绵延不断的水声里，戚斐垂下眼睛，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

王衍仰头看了看锁在手上的铁链，轻声道：“如果你想走，我可以带你离开这。”

戚斐摇了摇头，一个字一个字咬的极清晰：“如果你担心的话可以先离开，但，我要杀了他们。”

王衍“哦”了一声，神色散漫的说：“我接了叶隼的令，怎么也要保你活着，更别说我还想让她指点一二呢。要是我先跑了，往后肯定没戏……那就先不走了，帮你杀完人再说。”

“多谢你。”戚斐用脚踢了踢水面，道。

王衍笑了笑，“没什么可谢的。”

约莫过了两个时辰，铁门外再次传来了脚步声，宫回供用钥匙打开门，闪身进了水牢。

“小五，说起来，我还要多谢你呢，”他将手里的两个破碗随手往地上一放，笑着说，“敖溵说我检举有功，让我当了个曜长老玩玩。不然，我也看不到你这幅如同丧家之犬的模样呢。”

霂穹教长老的人数一向只少不多，宫回供又是怎么能一下就当上曜长老的。除非……是那个位置本来就是空缺的。

戚斐一边偏过脑袋看着宫回供一点点走来，一边在心中想。焦立已经消失将近一天了，刚才向下走时也没有在一楼发现她的身影。难道焦立死了？可也没有任何理由啊……

“想当年，你也是今天这副模样，”宫回供蹲下身子，居高临下的看着戚斐，“那么多小崽子里，有恐惧的、有发抖的、有迷茫的、也有乖巧的。不过。我就盯上了你，没想到最后还是看走了眼。”

他端起放在一旁的破碗，看了看里面掺杂着泥沙的粟米，又道：“记得你们第一天进云霁阁时，白一啸就准备的是这样的饭。但凡有露出一点不喜欢神色的，便当即拉出去杀掉。那时你还不是很显眼，躲在人群之中，谁都没发现你把那碗饭倒在了土堆里。后来清查这件事，你竟还能做到面不改色的看着一个无辜的人被当成你的替罪羊……从小就有好厉害的心思，连我都自愧不如呢。早知如此，就应该早早的让你人头落地！”

戚斐懒得理他，将目光转开了。

宫回供恼羞成怒，狠狠地将两碗饭摔在了脚下的水池中，“好！好得很！”

她这时才像是吓了一跳，下意识缩了一下肩膀，旋即又很快作出无畏的模样。

宫回供很满意看到戚斐这样的反应，扫了一眼王衍，笑了笑，声音又和缓起来：“小五，你说说你。明明都已经当上了少阁主，阁主的位置已经近在咫尺了，还是那样不满足。你烧了云霁阁，杀了阁老，又杀了白一啸，本以为能安稳的做起你的阁主了吧，结果兜兜转转，又落到了我的手里……真是天道好轮回啊。”

自言自语的说了一大堆，宫回供从地上站起来，哈哈大笑着走了。

不过还好她算的不差，只要这人看到自己过得不好，就不会再为难旁边的人。虽然饭没得吃了，但总归是没有连累王衍。

戚斐冲着他的方向翻了个白眼，又转向身旁的王衍，眼角轻轻向上一勾，“你能帮我吗？”

“那有什么不行的，”王衍浑不在意的说，“要怎么做，说吧。”

戚斐的目光一点一点沉了下来，声音在水牢中一圈圈的回荡着：

“我要把那座通天塔，推倒、倾覆……让他们永世不得超生、永生不得极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