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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缠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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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连变。

老练的山户披起蓑衣向山下赶,行路间一抬头,瞄见一道白色幽影直坠山中,吓得步伐更快。

山雨晚来急。

山色更深。

虞洗尘平安落地,浑身湿透,摘下一面半人大的荷叶挡雨。

剧情里,主角摔落山崖,被树枝挂住,悬吊山间三日,才继续下落。

——也因此,虞洗尘在半山腰停留了三日。

托树枝缓冲的福,崖底已相距不远,主角就近找到山洞,洞前却有一株伪装如寻常植物的粉白色食人花。

主角神书被夺,又面对战力差距过大的食人花,拼着两败俱伤才将其杀害,伤势更重。

粉白色。

很大的食人花。

山洞口。

这些信息足够详实,让白衣剑修不出多时,就找到了主角藏身的洞口。

虞洗尘站在一颗树后,在荷叶遮蔽下向外望。

穿过昏沉雨幕,他看到了倒下的食人花。

花冠倒伏在地,并非想象中的伤痕累累,而是一击毙命。

这是很不寻常的情况。

十三岁的主角只有炼气七层,被金丹境的虞洗尘偷袭,摔落山崖,仍有余力杀掉这株食人花?

虞洗尘没有萌生退意。

他只是在回忆,为什么身为第九峰峰主,虞洗尘身上的符篆只有五张。

余下皆是行山弟子都有的小东西,比如桃木剑,比如洞府中用来插花的细颈琉璃瓶,比如袖口收窄便于练剑的剑袍。

洞内忽亮。

有人在洞中生起了火。

此刻灰暗的冷雨中,这火光是唯一的明朗之处,像一个信号。

——入洞者游刃有余,在等人。

虞洗尘就近钻入一棵乌桕树的树洞中,用荷叶掩盖白衣。

雨夜潮湿,冷雨掩盖人的气息,省去了不少麻烦。

雨势渐大。

雨线打在荷叶面,顺着倾倒的弧度簌簌流落。

天地变暗,界限模糊,慢慢相融。

虞洗尘湿透的长发和衣袍黏着背,黏着身体。

树洞低矮,他只能半蹲其中。

那张没有丝毫情绪的脸上并未露出不耐,而是半仰起脸,沉默地等待什么,仿佛自己是暂居于此的树。

碧青眼眸映照着远处雷光。

终于,雷声渐近时,有什么极快地穿过树丛,扬乱了雨丝。

若不细听,还以为是雨夜冷风带起的植物摆动。

是树妖来了。

《封天》能修补魂魄,但因为是魔族功法,会使被修补者入魔,原本视力优越的树妖在夜晚难以视物。

主角点火,就是在等他。

树妖甫一赶到,火便熄灭了。

模糊雨幕中,主角似乎说了什么。

十三岁男孩在变声期,说话像鸭子叫,再加上雨水滴答声干扰,只说一句就停,虞洗尘没有听清。

此地恢复一片雨打叶声。

原文里,虞洗尘并不知道,他选择暗算主角的山崖,正是主角藏匿树妖的山崖。

——行山戒律森严,寻常弟子不得豢养宠物。

巧合至此。

主角碰到树妖,差使他寻找草药疗伤,自己在山洞中休养生息。

随后,在修真界一路尾随的追杀中,他一步一步,结识魔界众人,踏上成为魔主的不归路。

虞洗尘喝下一口灵泉,用灵力蒸干湿发湿衣。

他干了的发梢在更近的雷声中自行竖起,甚至开始生电,发亮。

噼啪。

不远,一道闪电劈至树干,火星点点,雨浇许久才灭,散出淡淡焦味。

该离开了。

青年道人收集了足够情报,手持荷叶穿过暗色雨幕,走向山洞。

*

山洞内,一人一树氛围死寂。

树妖动动树根,道:“地面在动,比雨的动静要大。有人来了。”

刚熄灭的火堆旁,一道矮影站起来。

给自己包扎好伤口的少年借地势向前走了几步。

他的修为很低,夜里,视线难以到达很远的地方,只比树妖好了那么一点。

於猎:“谁?”

树妖:“似乎是凡人,灵力近乎于无,不如少主。”

但於猎直觉异样。

他抓起地上树妖带来用作生火的树枝,没有点起火把。

来人在山洞外停下,不入内。

行山脚下城镇众多,因受行山庇护,风调雨顺,生活富足,沿路行商者大多热情而精明。

可这人一身白衣,是个身量很高的长袍青年人。

非猎户着装,也定然不是赶路商人。

不然狭路相逢,早就提前打了招呼。

夜雨深沉,於猎只能模糊看见,那人放下了一面遮住半个身体的东西,似乎很柔软,像植物的叶。

他还听到极轻的吞咽声。

来者好像……

在喝水。

於猎:“留落,去看看。”

他话音未落,亮光一闪,一个烧制的细颈琉璃瓶隔空砸入,瓶口亮着火,借地势轱辘轱辘滚入洞中。

於猎:“躲!”

树妖留落听命,就地一滚,符篆熟悉的破碎声已在瓶中炸开!

剧烈绽放的火焰被窄小瓶身压缩,一瞬间产生的气压将其轰然冲裂!

琉璃渣四溅!

留落及时用根须抓住数片碎渣,身上流出绿色汁液。

他不顾骤然升起的火云,冲向洞外,一借大雨浇灭身上火焰,二去会会来人。

刚一出洞,迎面一柄桃木剑切削掉他大片根须,闯入者动作翩然,在雨中踩着他的脑袋,借力进入山洞。

一张方形红纸再次贴在留落身上。

又一张火属符篆。

留落欲回身护主,身上火焰却骤然腾起,伸出的根须也带着火焰,回去只会变成敌我不分的累赘。

修道者以灵力化为的火,烧到魔不会灭,魔族要么用足够的魔力吞噬,要么被烧死。

留落吼道:“少主,剑修!”

树妖心思电转。

两张火符支开自己,这人是冲少主来的。

为何来人知道自己是魔?

除了少主,这世间看到自己入魔的生物都已经死了。

难道是少主泄露了消息,其实少主并无入魔想法?

魔界万万域,少主三千,魔宫十二。

魔主仅仅一位。

不知谁会笑到最后,登顶魔主。

他被少主救起是真,可冒然任凭驱使,还签了契,是否太过莽撞?

万一少主最终选择登仙,也仍有退路,而他……

入魔之后,他的魔骨开始了生长。

与灵力完全不同的噬骨之感时刻都在。

魔活着,会永远带着这样的痛么?

还是说,少主本就没有入魔的想法,这次被打伤,就是为了消除自己的疑惑,方便将卸下防备、知道少主秘密的自己解决?

留落有些踌躇。

他不再试图返回山洞,专心对付身上的火。

他本就分身乏术。

*

洞中全是石块。

方才炸入山洞的火符带来了一些热度,烧掉於猎养伤的草床,余烬很温暖。

带着余火的树枝被来人一剑扫出山洞。

爆炸歇下,山洞重归黑暗。

於猎没看清来人面容,那人也不出声。

他匆匆以树枝挡下迎面一剑,连退几步,刚包扎的伤口再次崩裂,喘息声越来越大。

於猎脑海中闪过无数个念头。

此时剧情才刚开始,谁会对自己下杀手?

难道是追下来的虞洗尘?

不,虞洗尘太弱了,也不敢冒险。

之前十二次重生中,这人一次也没有进一步下崖找过他。

虞洗尘秉性如此。

更何况,刚才扔进来的燃烧气压瓶,难道是这个世界的人能想出来的东西?

他不信。

来者也和他一样,来自不同时空?

於猎知道自己是一本书的主角。

系统设置里,附录,就是《我欲封天》的小说。

穿进书里之后,这世界的一切都绝对遵循剧情,按部就班、陈词滥调地往前推进。

於猎试过不抵抗,被食人花杀掉。

剧情能让食人花突发恶疾而死。

於猎试过不养伤。

剧情能让伤口被路过的灵兽舔舐干净,飞快愈合。

於猎还试过故意惹众怒。

剧情总是让与他无关的人遭殃。

无论如何改变,剧情都能把於猎扭回正轨。

自戕,更不可能。

为什么这一次,剧情却变了?

而且於猎无比肯定,此人是来杀他的。

他感受过无数次和如今相同的杀意。

冰冷专注,忘却外物。

一心要命。

他成为魔族的漫长岁月里,总会梦到自己坐在魔宫王座上,白得曝亮的剑光当头斩来。

那道剑光穿过无边风雪,起自行山第九峰,越过渭水,越过洛阳城的太阳宫,越过巴蜀深山,越过南海,来到他面前。

无情无性,斩天灭地。

那是纯粹的毁灭与无敌。

无尤剑神也不曾一剑从行山斩至魔宫,那一剑究竟是谁?

起自行山第九峰……

可虞洗尘,不是早已被他杀死了吗?

*

树枝与桃木剑对撞,气劲相冲。

於猎向后撤步,闻到熟悉的木香气。

是行山的桃木剑。

为方便刚入门的弟子练习剑术,执事们会给每位入门弟子分发桃木剑。

待有了本名灵剑,再将木剑归还行山。

桃木剑代代相传,避火避水,油烟不侵,锋利难折。

有时,拿到的桃木剑剑身上,会刻着用过这把剑的师兄师姐的名字。如果那位师兄师姐还天资高超,境界卓然,则更有激励之用。

於猎也有一柄,剑柄上画着一条小鱼。

他将剑留在了小院中。

按剧情,很快,他就会入魔。

从入魔那一刻起,这些东西,就再与他无关了。

来杀他的人用一把桃木剑,剑术大开大合,招招致命,但灵力低微,似乎刚刚修炼。

行山有哪个入门弟子剑术如此?

难道是不赦峰……

不会。

每年早春,不赦峰弟子会与峰主出山门历练。以峰主秦恪的性格,无人敢在他眼皮下掉队。

此时正是早春。

他思索间,白衣人又是一剑,从侧腰斜刺而上,角度刁钻。

於猎堪堪躲过。

冷汗从他鬓边淌下,濡湿他糟乱的短发,几乎赶上洞外寒雨。

他耳尖一动,突然听到对方的呼吸。

这人……

气息有些乱。

*

为何是桃木剑,而非灵剑?

这个问题,其实虞洗尘也不想的。

凡灵剑者,都需要剑气与身体相合。

用行山入门弟子直白的话来说,得有劲儿,还得有灵气,才能用灵剑。

而他承受不了。

虞洗尘的身体实在太脆弱了。

缠斗不过一刻,他拿着剑的小臂已开始发颤,脚步也越发虚浮。

不过碍于境界,对手察觉得慢。

以虞洗尘的身体素质,能夺走《封天》,将於猎从山崖踹下,是因为有海量符篆加持。

用得只剩五张火符,一位金丹才把一个练气期的小孩拿下。

任谁听了,都要笑得露出牙根。

如今,底牌稀少的虞洗尘只能靠记忆中的剑术暂时压制於猎。

一旦打成消耗战,自己必定露怯。

身上五张火符,用二余三。

他甩出第三张符篆,趁火势迅速拉开距离,喝水。

难以承受灵力的身体脉管细窄,被涌入的灵力撑得微微破裂。

顾不得那么多了。

虞洗尘抹掉嘴角流下的血,咽下一口腥,扔开水囊退后两步。

耳边,於猎的动静突然消失。

他反射性看向头顶,头顶小兽般抓紧石笋的人却比他更快!一个跃下,尖长指甲直取他心口!

虞洗尘没有任何迟疑,又扔出一张符篆,一剑抽地,借力疾退数步!

火光炸响,却不像碰到肉/体,而是撞上坚硬的矿脉!

暖光映亮了於猎半面黑曜石鳞甲般的脸……

和一截角。

虞洗尘瞳孔骤缩。

蛟?还是螭?

或者……

龙?

於猎一击不成,跳回未熄火焰中掩藏身形。

他再次蜷起身体,单腿向后,脚掌发力,乍然冲出!

虞洗尘视野中只看到一团黑影半身燃着亮撞出火海,重重撞在自己腹部!

内脏在冲击下扭作一团,他整个身躯飞起撞上山壁,后背霎时磨出一片血痧!

山洞都跟着抖了两抖!

龙角穿透他腹部,脆弱的剑修再也压不住喉头血,全喷溅在火光中!

身边碎石哗哗。

虞洗尘后脑疼得痉挛,扣紧地面,尖石划破左手手心,用疼痛唤醒自己。

即使这时,他也未丢掉手中三尺剑。

昏聩中,半龙化的於猎从他胸前抬头。

那只龙角很短,人大拇指长,此时血色淋漓,一串串向下滴。

因龙化变得尖利的指甲退回甲床,於猎双手扣死他的脖颈,原本冷然的神色在看清他的模样后猛然一变,像看见了什么脏东西,满是难以置信。

距离很近,而於猎正在出神。

再不出手,简直对不起自己!

虞洗尘被於猎的力道掐得几近窒息,咬破舌尖强迫自己清醒,右手一剑斩出!

他已顾不得自己死活,用尽全力,切进於猎未龙化的那侧肩膀!

涌出的血浸湿了两人衣物,难分你我。

於猎仿佛感受不到疼痛,金瞳牢牢锁住他,因太过震惊,脱口而出道:“死病秧子,怎么是你?!”

破开既定剧情的人怎么会是你?!

就你?

贪生怕死的你?!

虞洗尘充耳不闻,攥紧左手抑制颤抖,趁他分神,将最后一张符篆按进他被斩开的肩头!

两败俱伤,看谁先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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