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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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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南山在沙发上睡了。

她睡得不安稳。睫毛轻轻地颤着,喉咙时不时发出粘糯的哼声。

陈婧脱下自己的黑色西装外套披到她的身上,一只手轻轻按在她的头发上。她看她这一年瘦了很多,下巴尖的能戳死一个人。

陈婧是在上班的时候知道这个噩耗的。

电话里苏乐然的声音模糊不清,陈婧的大脑空了两秒,再回过神来她已经挂断电话,空白的请假单都出现到桌上。

一边纠结着自己怎么这么上心,陈婧一边老老实实填完了请假单。

出租车到墓地的路上,秋雨从车窗玻璃往下滑,一个个放大后又陡然缩小的世界就这么不断在陈婧眼前出现。

上上次见面也是在墓地。

陈婧记得,那是裴南山朋友父亲的葬礼。裴南山当时戴着帽子,脸色被秋风吹得苍白,很好看。陈婧很喜欢她当时的样子,漂亮易碎,容易让人想要捧到心尖上。

她当时给逝者上过香就走了。这回却没有办法这么轻易抽身。

陈婧不知道裴南山和她父母关系怎么样,从前也从来没有听她提起过,但估计是不大好的。否则不至于在她们一起住的时候也一个电话都没有。

她妈妈都还知道给她打个电话聊聊天。

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陈婧想,这似乎是唐清该有的责任。可是也不知道这一年过去了,她们是不是还在一起。

下了出租车,陈婧撑起伞。

大黑伞是出门前同事递给她的。

她撑着伞的时候神思还在乱七八糟的飞,一会儿想自己此行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一会儿想到裴南山各式各样的脸,一会儿又在想不知道过去要说些什么才好,人家根本没有邀请,自己去上赶着吊唁,真是发疯。

墓园的门口碰到苏乐然。她一手撑着腰,一手搭在隆起的小腹上。身边是谭津鸣扶着她。

谭津鸣的身边,陆祺燃和唐清都在。

对于陈婧的出现,苏乐然没有任何惊讶。她说:“你进去看看她吧。”

陈婧多余问:“她不好吗?”

苏乐然摇头。

“她怎么会好呢?这么阴冷的天,她跪在地上,谁说也不起来。”

接话的是唐清。她今天没化妆,眉毛青白,淡的几乎看不出颜色,和嘴唇一样。她和陆祺燃共撑一把伞,浑身冷的直打哆嗦。

陈婧叹气:“知道了。”

身后有细微的动静,陈婧收回了放在裴南山头顶的手,裴南山的睫毛颤抖的幅度更大,当陈婧身后的声音大了一些后,裴南山睁开眼睛。

她没有忽略面前的陈婧,但此刻应该专注的重点是陈婧身后的唐清。

唐清端了一杯红糖姜茶来,想给不速之客陈婧驱寒。

结果裴南山从睡梦中陡然惊醒后盯着陈婧的脸就挪不开眼。

‘不要抱我。’

陈婧在心里默念。虽然她没有回头,但是在这个家里能有脚步声的人只剩下唐清了。

‘不要抱我。’

裴南山坐起来,刚披到她身上的外套顺势滑落下去。她上半身前倾,双臂展开。

‘不要抱我。’

陈婧女士,你要明白默念是没有用的。裴南山没有读心术,做事只能凭本心。她怀抱住这份柑橘味,将她死死箍在自己怀里,脸埋入陈婧的脖颈,陈婧闻到她衣服上淡淡的香火味。

脖颈间有湿润的感觉。陈婧没敢动,耳听六路,身后唐清的呼吸声渐渐加重了,气息是紊乱的,压抑着心情。裴南山现在情绪不好,行为做事难免不同往常。陈婧想,唐清能理解……吧。

唐清把手中滚烫的红糖姜茶放到茶几上,玻璃和玻璃相撞发出的轻声没有盖过裴南山不时发出的抽噎声。陈婧想要转头去看,但是唐清已经转身离开了。

完蛋了。

卧室门关上了,陈婧还是不敢动弹,裴南山也没有起身的意思。

等到卧室门再度打开,唐清穿戴整齐从里面走出来,路过抱在一起难分难舍的两个人,冷冷丢下一句:“我有点事先出去一趟,陈婧,麻烦你了。”

陈婧置身于即将结冰的湖面,脸在水面上和即将凝住她的冰争抢时间,终于在冰块把她脸部肌肉全部冻住之前对唐清露出一个僵硬的微笑。

裴南山这一场哭旷日持久,大有流干毕生眼泪的架势。等到陈婧试图推开她跟她说几句话,才发现肩窝里的人气息绵长平稳,是哭着哭着又睡着了。

陈婧哭笑不得,抱着她轻轻把她放回沙发上,原本滑落的外套重新盖好。

裴南山沉在梦魇里。

从小到大受过的所有委屈都在梦魇里一一重演:小学时候被误会偷东西,初中时候被冤枉成第三者,考试没考好,被同学笑话……她在每一个梦魇中变成最弱小的孩子,除了哭着喊‘妈妈’,说‘要回家’之外什么都做不了。

梦魇真的带她回了家,空无一人的家。

爸爸妈妈从她身边一次又一次的路过,不管她怎么呼唤,怎么阻拦,怎么哀求,爸爸妈妈都没有停留。

周围的场景变做光影,裴南山像坐上哆啦A梦的时光机,看不清发生了什么,只是坐在时光机上被迫传送到目的地。

目的地仍然是她的家。

这次她的家连家具都不复存在,只有客厅进门的墙上一左一右挂了两张巨大的黑白遗照。它们占据了整面墙,裴松和萧元在墙上对裴南山微笑。

裴南山站在客厅里,仰着头看她们。

照片放的过大,萧元保养得当的脸上也被裴南山发现细纹。眼角的部分最多,口角纹其次。裴南山一直以为只有爱笑的人才会在这些地方有这么多细纹,没想到原来只要人上了年纪就会这样。

而裴松的脸就更显得粗糙了。

妈妈一直这样,只顾给自己保养,从来想不到爸爸。裴南山看着裴松的胡茬,她以前看过很多小说或者影视剧里都有提到,爸爸会用胡茬蹭女儿的脸,蹭的女儿笑着大叫。

可是裴南山从来都没有体会过。

这是什么感觉?酥麻的,不舒服的,为什么要这么做?

裴南山一边想着,脚步一边不由自主地朝着裴松的遗像走过去。她把整个身体贴到裴松的遗像上,头顶碰到裴松的下巴。裴南山仰起头,可是裴松的胡子部分只能碰到她的额头。

裴南山踮起脚,拉长脖颈,头仰到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她的脸颊要碰到裴松的胡子了,可是却突然失去重心,让她重重摔倒在地上。

坐在地上,裴南山狼狈地看向裴松遗照的方向,原本挂着遗照的墙面往后退了一大步。哪怕是变成了遗照,裴松仍不愿意碰她,他往后躲开了。

裴南山的视线从裴松的身上转到萧元的遗照上。

她知道是梦。可是看着挂有萧元遗照的墙也往后退了一大步之后,惊悚又心寒的发笑。

裴南山站起来,眼前裴松和萧元的遗照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变得越来越模糊。

“这一回是真的没有爸爸妈妈了。”

“这一回你真的一无所有了。”

裴松和萧元的声音一左一右在裴南山的耳边响起,蛇蝎似的蛊惑她堕入绝望的境地。它们企图击溃她,企图让她为它们的死而疯魔,企图让她余生陷入失去的巨大恐慌。

可是不。

不会。

裴南山的脚步挪动,她在转身。每一个骨节都像是被扎上了钢钉不许她动。这些钢钉逼她留在原地看着消失的父母,它们逼她认清自己孤家寡人的现实。

但是裴南山偏不。

嘴唇被她咬出血来,脚上的痛楚像是被尖刀刺破每一寸皮肤和骨骼。裴南山仍然没有放弃。

她知道她不可能会是一个人。

眼皮被铅块坠着往下拉,裴南山就一点一点抬起灌满了水泥的手。她弯曲指节都痛出一身的汗水,可是仍然要扯断牵绊她眼皮的铅绳。

她绝不会是一个人——裴南山已经听到苏乐然喊她的声音,苏乐然喊她坏人,说:“坏人遗千年,你不会这么轻易的死”;她听到陆祺燃冷冰冰的声音,这家伙自从死了女朋友之后每天也是一脸活不下去的样子,陆祺燃说:“我都还活着,你死什么?”;她还听到唐清着急的声音,唐清跳着脚说:“别搞那些虚头八脑的玄学,你赶紧给我过来,宝贝!”

裴南山的身后有许许多多的声音,甚至连谭津鸣,陈昕怡这些和她交情并不深的声音都在她的身后。她们都在喊她,她们都信她可以活下去,她们都相信她不会被梦魇击垮。

陈婧的声音也在其中。

陈婧说:“南山,起来了。”

陈婧说:“南山,我在呢。”

陈婧说:“南山,秋天来了,你还记得吗?我们第一次见面就是秋天。”

陈婧说:“南山,我爱你。”

铅块松开了,裴南山猛地睁开眼睛。昏暗的光线里,陈婧的面孔被房间的墨水淹没。可是裴南山知道那是陈婧,哪怕有那么一瞬间,陈婧的面孔和唐清重叠在一起。但是裴南山知道那是陈婧。

她不会认错。

陈婧摸着她的头,笑意温柔:“你醒啦。”

裴南山再度从沙发上坐起来,再度抱住陈婧。她把她勒在怀里,甚至都不想让空气进入陈婧的身体。

“别走,陈婧,你别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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