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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阴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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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火车站走出来的时候,陈婧看着丘市湛蓝的天空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已经是二月中旬了。

丘市在很长一段时间乃至如今都是经济发达的城市,只是贫富差距过于巨大,以至于市中心繁华的像座不夜城,而市中心边上的西城区落魄老旧,像被人遗弃的孤儿。

因此当陈婧走出火车站时没有察觉出二月或者十二月对丘市的影响。她只惊叹于丘市马路上那么多的汽车,震撼于丘市的大公司楼层那么高,直冲云霄,不知道这栋大楼的董事长是不是在云里上班。可是等出租车渐渐行驶入西城区,她看见街边两侧露出嫩粉色花朵的桃花,小区门口错落有致造型各异的茶花,空气中都带着各色花香。

陈婧在墙皮斑驳脱落的老居民楼里找到熟悉的亲切。

她在自己订的宾馆门前的小面馆里吃了一碗馄饨。

青菜猪肉馅儿的,馅料很足,一个个都像是大肚婆,只不过肚里含着的是滚烫鲜香的肉馅和汁水。

陈婧原本没有感觉饿,一口咬下去之后没能停下来,一整碗八个大馄饨下肚,胃填满了食物,手脚填满了暖意。

她在冬末的丘市街头行头,这里还留着九十年代的感觉,但其实陈婧说不好九十年代有什么感觉。只是觉得陈旧——陈旧就会给她带来九十年代的感觉。

她也说不好自己为什么要来丘市。

男友跑了,工作丢了,陈婧走在陌生的城市,陌生的街头,根本无法预测下一步的方向和风景。

她口袋里还有一点钱,不多,但也不少。足够她在看见前面的音像店时毫不犹豫地踏入,二十分钟之后捧出一张据说是“全国都没有办法再找到第二张”的张国荣的专辑。

专辑收进随身背着的包里,陈婧觉出自己的行为越来越偏离常态。

她知道店主在骗人,知道自己从前不会买必需品之外给生活增添色彩的娱乐品,也知道自己从不听张国荣。

听张国荣的人是裴南山。

在她家的时候,裴南山也不全是在看动漫。有时候会做一点工作上的事情。陈婧看不懂她在做什么,但是在忙碌时,裴南山多数时候会配以张国荣的歌做背景音乐。

想到裴南山,陈婧就觉得有一行蚂蚁在心脏上细细密密的爬。它们细小的脚踩上心脏柔软的部分,令她的痒自心底直达咽喉,总要做出按住心口,捂上脖颈,隔靴搔痒的动作。

陈婧有裴南山在丘市的住址,苏乐然给的。

陈婧有裴南山的联系方式,裴南山自己给的。

可是陈婧没有找她。

背着新买的张国荣专辑,陈婧仍然往前走。

身边擦肩而过一些人,穿着毛绒绒花棉袄出门买菜的大妈;剪了童花头戴着大蝴蝶结和妈妈出门的小女孩;穿着西装把公文包夹在腋下的中年男人……陈婧目不斜视,她们就是她世界里迷糊的光影。

走过第一个路口,经过第二个路口,在红绿灯的时候陈婧厌烦等待,朝右边走。

丘市没有海,西城区不发达,陈婧在这里感受到久违的安静。

这是一种不纯粹的安静。

周围时不时会有鸟鸣,还会有小孩玩闹时传来的嬉笑,间或响起人们说话的声音。这些声音有时是单独传来,有时混在一起。

陈婧行走在其中,她看不见听不到周围,周围也无法影响她。她天外来客般高傲冷漠,又难以融入生活。

天上首先落下珍珠般大小的雨点,不过走两步路的时间,珍珠变成一元硬币的大小。

陈婧的发尾被打湿,站在陵园前和同样泛着淡淡潮气的裴南山遇见。

裴南山黑衣黑裤黑鞋,头发染黑拉直了,又变回原本的长度,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去接的头发。

她真的好善变。这是陈婧看见她头发的第一反应。

裴南山的脸在一身黑里露出一种病态的石膏白,在这阴绵绵的雨天里反着不知从哪里来的光。

“陈婧?”裴南山的两只眼睛都大了一整圈,“你怎么在这里?”

陈婧微笑:“正好路过。”

一个人无缘无故路过其他城市的陵园,这种鬼扯的事情当然没有人会相信。

裴南山却不戳穿。

她牵起陈婧的手,两双手一样冰凉,带着湿漉漉的水汽。

“你的手好凉。”裴南山说。

“你的手也好凉。”

裴南山转了话题说她来都来了,要进去给朋友的父亲上一炷香吗?

“不过他可不是什么好爸爸。”裴南山又补充了这么一句话。

陈婧思索了一会儿,不知想到什么,“去吧。来都来了。”

陵园西北角,山坡的上行路中突兀的架出一块倾斜的碑,裴南山的朋友,陆祺燃的父亲没有葬在什么好位置。

陈婧很远就看见火光。点点火星上升到空中再被细密的雨淋灭,像一个人还没有绽放就凋零的一生。

陆祺燃披麻戴孝,黑与白是她身上唯二的色彩。她融入了这阴雨,一手捧着一大包锡箔,另一手抓起一把锡箔往燃烧的火焰中丢,机械的动作,不耐烦的神情,都成为这一天陵园里的风景。

陈婧点燃一炷香,客气礼貌地对陆祺燃说:“不好意思,来的匆忙,也没准备什么。”

陆祺燃的双眼皮犹如刀割般深邃,抬起来时眼神冷漠犀利,陈婧想起她就是自己在医院里见到过的人。

陆祺燃的声音和这一天的雨一样冷:“没关系,也不需要。”

说完这句话陆祺燃看向墓碑,陈婧跟着去看。通常碑上会写‘慈父’,‘丈夫’之类的称谓前缀。但是陆祺燃父亲的碑上没有这些。只是干巴巴的‘陆建军之墓’,旁边小字缀了两个日期。

陈婧按照这两个日期在心里算了算,四十五岁。陆祺燃的爸爸只活了四十五岁。

不知道父女两人曾有过什么样的过节,陆祺燃看着墓碑的脸上看不出悲伤,只有嫌弃。

无论如何陈婧还是礼貌性地说了一句:“请节哀。”

陆祺燃垂下眼睛,长长的睫毛浓密如伞,是给眼睛在遮雨。她道了一声谢,然后裴南山在两人身后接话,说她送陈婧先回去。

两人并肩走了一段,谁也没有说话。

等到该转弯的路口,陈婧先开口:“转弯了。”

裴南山便打开了话题:“你住在哪里?”

“龙兴路的速8。”

“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今天,刚到没多久。”

裴南山知道自己有一句话应该要问。

那个问题在嘴边绕了又绕,最终只让她从路的内侧绕到外侧,把陈婧挡在里面。

经过第一个路口,裴南山问了另外一个问题:“你要在这里待几天?”

“两三天吧。”其实陈婧根本也不知道。

“嗯。”她们路过一家面包店。店里大概刚烤好面包,香味浓郁,弥漫了半条街。裴南山不由自主的去看,店里黄澄澄的,像秋天将要丰收的小麦。

陈婧在这漫天的香气里不为所动,仍往前走。

裴南山开始和陈婧聊一些闲话,都是不痛不痒的,聊了和没聊没有区别的。

经过第二个路口,直到旅馆门前,雨又变回珍珠那般大小,到了要分别的时候。

裴南山那张生锈了的钝嘴终于张开,询问她原本第一个就该问出的问题:“陈婧,你怎么会来呢?”

陈婧站在旅馆门口,背对着旅馆的玻璃门。因此她比透过玻璃门倒影看自己的裴南山更直观地看看到了裴南山的呆:她的眼睛无神又迟缓,不知道是被冷雨冻到,还是她自己刚才问出的问题让她渐渐凝结。

我怎么会来呢?

陈婧喃喃的在心里重复了一遍这个问题。这个她在遇见裴南山之前没有想到答案的问题。

现在她在极短的时间里获得答案,迅速的仿佛从不曾为这个问题困扰过,仿佛从她踏上前往丘市的火车的那一刻,她就是有目的,是直奔自己的目的而来的。

陈婧从包里掏出那张张国荣的专辑,举到裴南山的面前,“我买到了一张据说很难买到的专辑,过来送给你的。”

她说的那么轻描淡写,任谁听了都要恍惚,以为陈婧只是坐了趟公交,就到了裴南山的面前。她轻而易举的抹平了从樟市到丘市几千公里的路程。

张国荣的面孔横在两人之间。

裴南山垂着目光去看它,“这……”她咽下的后话是被欺骗的真相。

裴南山从来不做那个扫兴的人,更不可能不明白陈婧的意思。最终她笑着接下那张专辑,说谢谢。

转身离开之前,裴南山脚步又停下来。她站在雨里,烟雨濛濛的问陈婧:“你现在在哪里工作呢?”

陈婧说:“我辞职了。”

“那你男朋友呢?”

“分手了。”

裴南山又一次牵她的手,“那你把房间退了,跟我回家住两天,等事情处理完了我们一起回樟市吧。”

陈婧在想拒绝的理由。

可是裴南山站在雨里,再小的雨走了一路也足够把人淋湿。裴南山的长发黏糊糊的粘在鬓角,赖着脖颈。她身上的黑衣服被水汽洇出了更深的黑色。

再这么站下去裴南山一定会感冒的。陈婧必须要速战速决,免裴南山挂水住院。

于是陈婧微笑着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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