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析木和星纪鬼鬼祟祟地在大街上疾步，一边走还一边东张西望，最后拐到巷子后边的一棵大树下停了脚步。
此地偏僻，少有人往来，独有一小座略显破旧的土地庙安置在大树下，稀稀疏疏地插着一些香烛。
星纪再一次四下张望，然后朝析木点了点头。
析木会意。
“砰！”
咱们威风凛凛的玄武镇大人朝地上跺了一脚，愣是把这青石砖地面踩出个洞来。“土地，出来见我！”
“哎哟哟哟哟——”
土地公公被这一脚震得眼冒金星，晕头转向地在那小小土地庙前现身。他正要发脾气，看看是哪路仙人扰他清梦，谁知一抬头，就看到两个小姑娘脸色不善地盯着他。
嘶！！
知道来人肯定比自己官职大，但怎么大得那么离谱！！
“土土土土土土土地拜见二位星次神神神神君……”土地公公吓得说话都不利索了。
“下午好啊土地公，”析木笑了，“倒也认得我们呢。”
“是欸，看来土地公认人的本事也不错。”星纪同笑。
“神君说笑了……”
夭寿。
他当土地公也就那么短短几百年，以前还是在穷乡僻壤里的城隍庙当差，也就后来转到这京都城中，见过的仙君才多了点。至于神君，他活那么久可从来没见过的……
但他一见析木和星纪，便察觉得到她们身上散发的灵气和仙君不同。到底地仙是地仙，神君是神君，这二者的区别就像是黄金和青铜，虽然都金光灿灿亮闪闪，可还是会有本质上的差异——当然了，最重要的一点是前阵子仙界玉清宫里的玉皇发话，说最近有两位星次神君下凡，各路地仙务必紧记神君的样貌与特征，若是碰见了，那就是上刀山下火海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土地公一边行礼一边心中暗喜：欸，这回不得连升五级，直接上玉清宫述职？
“今日找你，实在是有事求助。”析木半蹲了下来，说话时不忘看顾自己前后情况：“我们初来凡间，很多事情不太理解，希望土地能将自己在人间的阅历借我们一观。”
连银两都不知道是何物这种事……太丢人了。
“当然当然……”土地公答应得爽快，但他刚想施法，却停滞了动作。“但是神君，小仙不会那么高深的法咒，该如何——”借~给你看？
“没关系，你答应就行。”
析木只是朝他神秘一笑，然后在他还未说出下一句话来时便抬起右手画了一个篆字入魂符，打到了土地公体内。土地一瞬间便失了神，似有一段泛着灵光的记忆金筋从他脑海中窜出，然后嗖地一下又回到他自己体内。
析木与星纪同时阖目，快速地吸纳着土地公这些年在人间的见闻与寻常百姓的风俗礼数。
“礼毕！”
“那么快？？”
“当然。”
果然和仙君有着极其不一样的区别……土地公感叹。
“哦对了。”析木回过神来，又朝着土地公微笑，学足了凡人的口气和用词，轻道：“江湖行走少不得钱银傍身，你——给我俩整点？”
“我？”我这土地庙里只有瓜果蔬菜蜡烛香，给您整点？土地公一脸为难：“小仙……比较穷。”
“找你邻居。”星纪也开口了，并朝他身后努努嘴，“那个叫财神爷的。”
这两姐妹和青袅尚有约定，说自己有些事情要办先行离开，傍晚时分到城门口再见。青袅也没有怀疑，临近傍晚时自己来到了城墙底下等候，一边看过路人一边百无聊赖地玩着自己的小发辫。
“青袅！”
“哎~”
青袅下意识地接话抬头，却愣住了。
上午见的那两个古怪草原人，本是穿着粗衣麻布木簪绾发，身上更无半点挂饰十分简朴；可是这会儿，站在青袅面前的两人却换了一身绫罗对襟，玉帛束带绸面如雪，香包玉佩扣带俱全，更有些精细的图腾纹样隐于袖口和衣领处，像是名绣。她们一身皆白，独有那手腕处都绑着一条不起眼的黑色编织链子，串了个铜饰，似乎雕刻着什么动物。
“你们……”青袅有点摸不着头脑，“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啊？”
是什么富贵人家假装穷人骗了一顿饭（不是）然后袒露身份吗？咋办个事回来连身上行头都换了？
“我们还是我们啊，没有变。”析木笑了笑，“刚才到城中商会替部落谈成了大生意，特地和妹妹换了一身衣服而已。”
要不是找土地公学了一下人间的事，都不知道临舜那小子给的打扮是洗干净了的乞丐装！！得知真相的二人差点被气昏过去，临急临忙变幻了一身气派点的行头出来，也好跟衣着不凡的青袅搭一搭。
青袅点头，复又盯着析木的打扮看。
果然人靠衣装马靠鞍，虽然人还是先前见过的样子，可这衣服一换，气质好像也立马跟上来了，让人觉得挪不开眼。青袅初见这玄武十一时便觉得合眼缘，而且每每她看向自己时，自己也总想回望她，而今她换了扮相，青袅更是对她多了三分留心。
这二人的目光互相流转，唯有不明所以的星纪看不穿局面，还问了一嘴怎么不见赤儿了。
“她有急事要回家一趟，我便让她先回去。”青袅淡笑。
实则是赤儿一直劝青袅早点回家早点见老爷，不依不饶啰嗦了八百遍，青袅一时气不过便直接和她在城中捉迷藏然后甩掉她了……老天保佑，希望不要那么快被赤儿找到，不然又该被她拖着回家。
“莫不是你偷偷跑的，她怎么舍得自己先回去？”可是析木很无情地戳穿了她。
“你又不是赤儿，你怎么知道她舍不舍得。”
“欸，我只是这么一说嘛。”
“哼，就你聪明行了吧，净胡说八道……”
此话一出，青袅自己也吓到了，不敢再讲。好奇怪，纵使她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可也不是能对着第一次见的人斗嘴拌架的性子，却怎么……
析木不以为然，并没有觉得她有何不妥。
青袅有些心虚起来。
“那青袅姑娘觉得我们这新置办的衣服如何？可像不像你们中原人？”还是那没心没肺没眼力见的星纪，她拉着析木一起在青袅跟前板正地展示穿搭，并希望能得到一两句提点。
“像当然是像，唔——”
青袅托腮，这二人其实扮相都差不多，料子和挂件都是上乘东西，哪会穿得丑呢？打量许久，青袅留意到这二人模子似的扮相里有了一处不同——星纪戴了副晶莹剔透的翡翠耳坠，可析木的耳垂上空无一物。
像是猜到了她的心思，析木先一步开口解释道：“这丫头看什么都觉得新鲜，说喜欢那对翡翠，便现扎了两个耳洞，还拉着我一起……可我觉得耳朵现在还在疼，挂个东西怕是要更痛了。”
“怎么会~”青袅笑了，突然想起自己身上刚好也有一副昨日在集市上新买的银耳坠，这下倒可以派上用场。她小心地拎着那小银饰径直走到析木身前，不容她半点反抗，强硬地就要替她戴上。
析木害怕，紧张得直蹙眉。
可青袅看似凶狠，手上动作极为轻柔。析木几乎感觉不到自己的耳朵上挂了什么，她就说已经戴好了。
“那么快……”析木自言自语着，青袅却以指腹刮过她的耳廓，口中对着那挂耳坠子的地方轻轻吹气，在她耳边呢喃：“没事十一，不疼…”
近在咫尺的呼吸声也许会打乱思绪。
析木错愕地看着她的双眸，情不自禁地喊了青袅一声姐姐。
机缘巧合之下认识的第一个凡人朋友，自然而然便成了她们在凡间的向导。只是，本以为她应该精通人间的各种奇闻异事或地方风俗，谁知到了热闹地方时，这小向导比她姐妹二人还激动，第一次下凡的人更像是她。
也或许是析木和星纪现在恶补了数百年人间日常的缘故，她们不再会因为没见过而惊叹了，她们只会因为青袅的惊叹而惊叹。
“哇塞！！这里竟然能卖那么多种酒！！”
“哇塞！青袅跳起来能有那么高！！”
“？”
然后就是受到一顿毒打。
三个瓷娃娃一般粉雕玉琢的姑娘坐在酒馆里一口气试了几十种佳酿，直试到三更过半，总算醉倒了一个。
店小二都忍不住打起了呵欠。
“姐，她——”
“你到附近看看可有什么客栈能留宿，我先在这里陪着她。”
“好，我这就去。”
人间的夜如同星承里的夜，只是人间还有建筑无数树木无数，抬起头时，能望见的星星也不多。析木坐在树下听那叶子被风吹得哗啦作响，正在思考今夜的酒到底是哪一款比较甘醇时，肩上突然落了个重量。
析木轻轻地扭头，却见那人醉得脸色通红眼光迷离，就连鬓边发丝都有些凌乱。
“喝不得酒，下次就别喝了罢——”
析木低声地在她耳边说话，她嘟起嘴来迷茫地眨着眼，好像一句话都没听清。
这个人，醉酒的样子有点可爱。
她心中这样想着，却在无意之间像是记起了什么。好多年前貌似也是有一个人曾这么靠在她的肩膀上，温度和角度无二，然后轻声地和她说：十一，不可情丝妄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