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亚这一觉睡得很沉。

梦里光怪陆离，人和事都像是漂浮在半空，伸手还没触到这一个，其他的就已经蜂拥而至，簇拥着他，像是坐上了一辆无法控制的飞船，疾驰在航道上。他努力想逃，却始终睁不开眼。只能任由自己随着它们越飞越快，在梦里横冲直撞。

而不知开了多久，哪怕是闭着眼，他却清楚地知道，前方不远处的那个人，是丹左。

身边的东西突然叽叽喳喳吵闹起来，它们说要把丹左撞碎，要出一口恶气！它们越吵越凶，速度越来越快！乔亚明明睁不开眼，却依然能感觉到，自己离那个影子越来越近，近到好像下一秒，血就要从眼前炸开！

他心提到了嗓子眼，急得大吼，停下来！停下来！停下——

上将猛地睁开眼，四周一片漆黑，窗帘严丝合缝地盖着，若不是风动吹进几丝光，倒真是日夜不分了。

原来是梦——乔亚没急着起来，他睁着眼在床上缓了一会儿，才将刚才那点心惊给缓掉。

而就在他缓得差不多准备起床时，门开了。

丹左动作很轻，可能是怕打扰到乔亚，竟然连灯都没开。

不过他这举动很快就停了，乔亚坐了起来，说：“开灯吧。”

丹左开了灯，柔和地灯光泄下来时，他的声音也响得恰如其分，“还以为你会多睡会儿，毕竟飞船上你一晚没睡。”

“看来是我给你留的时间不够，”乔亚似乎是不打算领丹左这份关心了。他继续说：“你大可以安排好你自己的事之后再来找我。”

丹左不答，手一伸，就往乔亚床后的墙壁上，贴了一块圆形的小磁片。

乔亚抬眼，刚想问，却听丹左说：“这个监狱有问题。”

乔亚观察着他的表情，过了两秒看他不像是在开玩笑，才道：“你说。”

“典狱长杰克，可能是我以前的朋友。”

“什么意思。”乔亚皱起眉，显然在考量丹左话里有多少可信度。

丹左知道乔亚心里始终还有些介怀，只能坐在床上，从头说起。“还记得今早我和你说，消息是我发给李齐的吗。虽然你不相信，但这确实是真的。”

乔亚目光如炬，“就算这是真的，你的目的又是什么？我们刚查到吞噬者监狱的真相，你就主动提醒背后的始作俑者，除了提醒，我想不到第二个目的。”

“那乔亚觉得应该怎么做，拿着内存卡，去和尤金，或者阿姆特斯特朗当面对质？”

乔亚：“……总会有更好的办法。”

丹左没有否认，“是，慢慢搜集证据，总会有真相大白的一天。”

“可我等不了了。”他眼里涌出蓬勃的痛苦，黑色的眼睛像是伸出了无数只张牙舞爪的怪手，发誓要将所看到的人都拉入深渊。

他闭了闭眼，声音又冷静下来，“与其等着这所谓的一纸真相发酵，不如主动抛个诱饵引鱼上钩。”

乔亚终于明白过来，“所以你是故意的。”

难怪自己印象中，汤姆的机关盒最开始并没有这么简单。看来是丹左动了手脚。

“我离开安全屋的时候，说的那句话是真心的，”丹左说，“一定把真相都告诉你。”

“至于布莱克——”丹左沉默了很长的时间。

再开口时，却另起话题，“原本我不该和你一起来这。和特使团一起来的那个杀手，只会把我带回第一区。”你们都能从这风暴之中安全脱身。

最后这句话丹左没说，安排得再好又如何，布莱克还是死了，总归是无法挽回，何必再去惺惺作态。如今说这些，也只是希望能让乔亚不再心存芥蒂，毕竟在吞噬者监狱这种危机重重的地方，要是再不能彼此信任，当真是凶多吉少。

乔亚并不蠢，朱莉对于丹左想要借机杀死佩琪造势的猜测，确实有点矛盾。

丹左是煽动佩琪发帖的人，布莱克一死，朱莉还没到场时，靠着年轻人对他的信任，他有的是机会下手。之后再把责任一同推到杀手头上，也不会惹人怀疑。

他确实不想佩琪死。

那他…是想用回第一区作为条件，换布莱克的命。

只不过，晚了一步。

见乔亚久不说话，丹左率先打破沉默，“李齐这人沉不住气，收到我的消息，大概率会回第一区躲躲。我本来以为会在第一区见到他，没想到，机缘巧合，还是先来了这里。”

说是机缘巧合，但也差不多像是命中注定。

薇尔莉特虽然带了消息回去，但只要丹左不走，乔亚上报尤金之后，一定会比她更快一步动身。

至于尤金的反应，也不像是对丹左的事情毫不知情。

丹左再怎么厉害，也都受supporter身份局限，不适合去到一线。尤金养了他近7年，该比谁都清楚这一点。可他却一反常态，让乔亚带着丹左先行赶往第十区。

能让他这么做的理由，丹左思来想去，只有一个：抓了简的人，要求他这么做。那人在吞噬者监狱设下了天罗地网，保证不会让自己第二次再用“自杀”作为要挟逃跑。

但这些，丹左觉得不必要再告诉乔亚了。一来，尤金让他携自己一起前往第十区的时候，肯定已经想过，他可能会被幕后黑手杀人灭口。乔亚本就对尤金十分尊敬，以后相处日子还长，没必要在他心里添堵。二来，自己无论如何都要回第一区，能按原计划顺利回去最好，但即便是被人绑着回去，他也无所谓。

思及此，丹左顿了几秒，终于切入了主题，“你也听埃文说了，莫名消失的狱卒、囚犯，突然出现的断肢。我猜，这些都是幕后黑手派来的人的杰作。”

“你猜那人是典狱长杰克。”

丹左给了一个肯定的眼神，“刚才我碰到他，不仅闻到了熟悉的味道，还得到了一些消息。”

他简单将公共网络被禁的事转述了一遍，乔亚便明白过来。

“你怀疑这里面有监控？”

“对，”丹左点点头，“磁片可以干扰信号。他们听不到我们说什么，画面也会根据我的设定生成。”

乔亚抿紧了唇，“那在外呢，磁片有通讯功能吗？”

丹左严肃地摇摇头，“所以乔亚，你必须要答应我接下来说的话。”

“如果我们被抓，他们看在我的剩余价值上，不会对我怎么样，但你知道得太多了。”

他抓起乔亚的手，“况且，你的线能，也撑不了太久。”

乔亚心里隐隐觉得不对，“你想做什么？”

“布莱克死前，我从他那儿拿到了我姐姐的一封信，”丹左轻笑一声，“这东西对我没什么用，倒像是量身为你打造的。”

他将手掌摊开放在乔亚腿上，v字型的蓝线静默地舒展开来，蓝光自线上跃起，不断波动着，宛如海上波涛。

“我姐姐说过，关于线的规则，太多都遗失在了历史之中，我们现在能熟练运用的，不过是九牛一毛。所以她穷其一生，都想要揭露更多关于线的秘密，让人能够成为自己，而不做被线支配的工具。”

乔亚心神一动，这话——诺顿教授也说过。

他语气唏嘘，说：“我不如她。既没有解救人类的报复，也没有对世界的好奇。所以迄今为止，我所有关于线的知识，都是她教给我的。”

“我要去第七区的其中一个原因，就是为了去拿一封她留给我的信。”

乔亚：“信在……布莱克手里？”

丹左没反驳，算是默认。

“如果我被杀手带回了第一区，我会和他约好时间地点，让我朋友去帮我拿那封信。”

话题总是绕不开布莱克，丹左不愿再回忆那天的情况，只说，“你没来的时候，朱莉把信给了我。可能是他特别提过，所以朱莉才没告诉你。”

难怪某些时候布莱克在自己面前提起丹左时有些不正常，看来那个时候他就已经认出了丹左。至于为什么没把信给他，可能和他们的立场有关。已经当上了校长助理的布莱克，考虑得自然要多一点儿。

“乔亚，你知道自己的情况特殊，对不对。”说完信，丹左终于说出了乔亚的秘密。

“我捡到你的时候，你就因为线自噬濒临死亡。在莱曼学院，也因此在医院躺了三天三夜，”他语气肯定，“原因不是缺少托马斯手环，而是你很难从托马斯手环里获得线能。”

“可能是三年、五年，或者更早，你就在用生命发动线。即便是坐上了上将的位置，拿到了帝国的特制手环，情况也没有太大好转。”

虽然早就体会过丹左优于常人的观察力和总结能力，可自己保守了多年，连朱莉都不曾知晓的秘密，就这样轻轻松松地被他说了出来。

乔亚还是有些惊讶。

不过事到如今，他也没什么好否认的。

“是，我没有办法使用普通的托马斯手环，”乔亚说，“特制的手环勉强可以坚持一会儿，不过到约拿镇之前，我身上所有的特制手环对我来说，就都已经失效了。”

“那如果我说，有一种办法，可以让你再也不需要手环，也能够有充足的线能呢。”

乔亚不敢置信，“这就是你姐姐信里的所说的？”

丹左点点头，又把跳动着蓝光的手举高了点儿。

他说：“乔亚愿意再相信我一次吗？”

“哪怕是最后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