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不做了。”詹妮弗抢先回答，她飞快站起来，拖着佩琪就要往外走。

谁料佩琪看着瘦弱，力气却不小，手臂一收，生生把自己的小女朋友给拽了回来。可怜巴巴地祈求起来，“肯定没他说得这么严重，我们先听听，要是真的危险，就不做了。”

女孩拧着眉，眼神在丹左和佩琪之间走了一个来回，终究是拗不过自己的小女朋友，又是担心又是无奈，不得不坐了下来。

安抚好了詹妮弗，佩琪问：“为什么会危险，我想说的，想做的，都不违背任何一条法律，也符合社会价值，人人都应该爱护supporter，不是吗？我只是让‘爱护’这个词更加具体化，这怎么会危险？”

丹左盯着佩琪饱满的脸庞，极淡地勾出了一个笑容。

这个笑容里似乎包裹了太多的东西，复杂的情绪在他脸上一晃而过，佩琪看不懂，只是那一瞬，她像是看到困于铁笼的猛兽短暂地睁开眼，嗜血的眼无声地注视着牢笼外的世界。

它迟早会出来。

佩琪下意识绷紧了背，不自觉向背后靠了靠。

这点细微的动作却没逃过丹左的眼睛，他垂着眼喝了口咖啡，算是让小姑娘有了缓冲的时间。

咖啡杯放在杯盘上，丹左松开手，口气轻松地反问，“怎么会不危险呢。”

“虚无缥缈的词语总是被大多数人喜欢的。‘Supporter是珍贵的，是需要人爱护的’。所以每个人都可以给爱护下定义，男孩每天擦球鞋算爱护吗，女孩每天调吉他又算不算爱护？爱护物品尚且如此，那对人又要如何爱护呢？”

“至少不能是现在这样。”

“现在怎么样吗？”丹左轻飘飘一句反问回去，“优渥的物质、闲散的工作、大把大把的时间，你觉得这不好吗？”

“可是没人会问他们愿不愿意这样，”佩琪梗着脖子反驳，“不是所有人都会为了这些，宁愿被人无视，成为既定俗成的样子。”

佩琪说的不清不楚，完全没有一个清晰的逻辑，不过丹左还是听懂了，他轻轻呼出一口气，“没有约定意味着不确定，而不确定就代表着突发和意外，他们不喜欢。”

“谁？”佩琪问。

丹左恍若未闻，继续说：“突发是可怕的，流动是危险的。用美好的说辞包裹住死气沉沉的现实，享受虚幻的快乐，在麻木中成为帮凶，然后掏出心脏。”

他声音很软，很轻，却听得詹妮弗不寒而栗，无形中好像有一把铁锤，哐当哐当地往她头上敲，敲得她晕头转向，失去判断。

可佩琪和她完全不同。

爆炸头底下，她带着雀斑的脸上莫名就挂上了一抹悲色。

敲得詹妮弗脑袋嗡嗡作响的话语在她听来，完全变了个样。像一只满是疮痍、鲜血淋漓的手，坚定地伸到她面前，血口里清晰可见粗糙的沙砾和碎石，那些伤可能从未好过。

看起来很疼，她想。

而后她缓慢地回覆上那只手。

“我不想听了。”这一次，赶在佩琪开口前，詹妮弗先声夺人，她态度比刚才更坚定，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模样。本以为佩琪会坚持一阵，谁料她一反常态，也马上就答应下来。

对着站起来的两个女孩，丹左一点也不意外，他做了个请的手势，转口还叮嘱佩琪要好好照顾自己的小女朋友。

佩琪回看他一眼，十分局促地道别，“那学长你也早点回去吧，不好意思，今天真是麻烦你了，听我说这些，还……那，咖啡就我请吧！别和我争了！”

说完，也不管丹左同不同意，就拉着詹妮弗快步走了出去。

和小女孩争着付钱，好像也不是丹左能做出来的事情。他远远地看着她们在收银台呆了一会儿，又慢慢地喝了几口咖啡，左右过去了几分钟，一个穿着制服的年轻人就走了过来。

是收银员。

“先生，刚才那个卷头发的小姑娘托我转达一句话，请您务必再等她一个小时。”

特助确实是一个十分懂得察言观色的人，吵架风暴的当事者都跟了出来，也不见他有丁点儿的尴尬和不耐，只安安静静在旁边，等着乔亚先开口。

上将估计也是想了好半天，才找到了合适的话题，问：“佩琪说的那件事情查的怎么样了。”

他这问题出于关心，布莱克也不做隐瞒，简单地把情况说了一遍。

联系学生的人已经找到，都是些普通老师，也都是从内部网络接到了‘上头’的命令，以为自己在按命令做事。至于是谁通过内网发布了这样的消息，又是如何绕过了内网系统，没有留下可追踪痕迹，目前还没有找到。

信工部门需要朱莉的权限，所以她才留在那边，让自己先过来帮忙。

乔亚点点头，“那应该在这两天就能找到人了。”

这话听起来有点心不在焉，布莱克嗯了一声，默了会儿，继而小心翼翼地开口道：“乔亚，我其实一直有个问题想请教你。”

布莱克是朱莉的好友，和自己没什么两样。所以这口吻听得乔亚十分不舒服，他皱着眉看他，“没必要和我这么客气，有问题直说就行。”

“如果你不想回答也没关系。”

即使乔亚这么说了，布莱克还是异常拘束，他想了又想，问：“丹左是否值得信任？”

“虽然他一直以你男朋友的身份自居，但综合朱莉转述的信息和我的观察，我都不觉得他是一个可信的人。”

他举起手里装着红色液体的小瓶子，“我想向你亲自确认他的可信度，才能决定这个结果该不该让他知道。”

乔亚愣了一秒，马上又理解了布莱克的意思。

自己最开始就没有给丹左明确的定位，无论是第一次见面，还是和朱莉的交谈，他的身份全程都模棱两可，既不像同盟的伙伴，也不同于互相掣肘又各有所图的合作者。难怪现在有了独处的机会，布莱克就马不停蹄问出了这个问题。

实际上，乔亚也不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朱莉第一次问，他就试图给出一个非黑即白的定义，明明话都已经到了嘴边，却还是无法冲破口腔，对丹左盖棺定论。如今第二次遇到这样的问题，哪怕中间发生过争执、碰撞，萌发了杀意和恨，乔亚依旧无法斩钉截铁地说，那是个无法相信的人。

他干巴巴地对布莱克说：“丹左知道这件事，对我们没有坏处。”

特助心领神会，默默地点了点头。

佩琪要是再来晚一点，丹左估计就快睡着了。

他换了个靠窗的沙发，头偏向一边，抱着手，正闭目养神。

小女孩儿动静不小，哐当几步走进来，丹左就清醒了。

他也不急着和她说话，人刚坐下想要张嘴，他却抬手唤服务员，又点了两杯咖啡。

东西上来之后，他才不徐不急地把杯子往女孩儿面前推了推，“说好的，我请客。”

“谢谢你等我这么久！”佩琪才进来的时候有点喘，现在好多了，认真地感谢起来。

丹左摆摆手，一副让她别往心里去的样子。

“其实我也不觉得你回来是件好事。”

他说：“詹妮弗的感觉没错，你想听的，想做的，都可能要了你的命呢。”

“但所有人都会面对这一天，不是吗。”

佩琪毫不退缩，“hunter从生下来开始，就知道自己的职责是保护帝国的人民，为了帝国的安全而战。难道上战场就不会要了我的命吗？就算我能在战场上活下来，也总会有别的东西，车祸、疾病、意外……我的生命总会有尽头。”

“那不如，让我自己决定它该在哪里结束。”

她眼睛亮的可怕，好像外面炙热的阳光都在此刻失色。

只可惜这份光亮好像没有照到丹左身上，他神色不仅没有缓和，反而变得有些沉重。

佩琪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不敢再开口，只好干等着，等了好久，等到自己眼里的光都消失之后，丹左终于开口了。

他问了一个问题，“你知道能被别人看到的方式是什么吗？”

“是阳光。”

他指了指玻璃窗外那跟光秃秃的消防栓，太阳从顶上泻下，地上连一个影子都没有。

“想要被看见，就必须站到阳光正下方去。”

“你不能有阴影，因为阴影会藏污纳垢，你要毫无保留地把一切都暴露在阳光之下，然后所有人都会看到你，他们会躲在阴影处对你评头论足，却又无法忽视你的存在。”

“但阳光总会过去。就像那个消防栓，阳光之下，不会有人撞上它。而在黑夜里，曾经被它绊住过的人，觉得它丑陋的人，不喜欢它的人，总会用各种各样的方法让它消失。”

这段话最后又是以他的问题结尾。

他撑着下巴，脸上没有一点笑模样，静静地问：“佩琪认为，是有阳光的时间更长，还是夜晚的时间更长呢？”

“我……”

女孩绞尽脑汁想，磕磕绊绊地答：“我觉得，嗯，时间的长短，不太重要，重要的是……消防栓太矮了。”

她双手在空中比划，“至少得比我人还高才行。”

似乎是被她这样子给逗乐了，丹左禁不住笑出了声。再看向佩琪的时候，眼神都柔和了不少，“做你想做的吧，佩琪。”

说着，他便拿出了早就准备好了的卡片，递到佩琪面前，“我会帮你。”

那上面写着一串数字，是丹左的终端I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