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冷汗顺着汉默精瘦的背脊滑落。

都怪自己这些年过于自负，以为世上没有比自己更聪明的人。

丹左……是吗。

他暗自盘算，这人不是普通人。他嬉笑的表皮下，有着近乎变态的直觉和逻辑。仅仅只是从自己的个人履历和两年中的变动，就能大胆推测到这种程度。今天他这番话，推断错了，并不会影响两人之间的合作，毕竟他字里行间无一不在表明实力：对军部了如指掌，能拿到自己的通缉令，还能把自己从乔亚·格里芬手里救下来。最后看似随意地提到自己的同事和父母，软硬兼施，布局算得上是高明。

而如果真的被他说中了……就像现在这样，那事情就由不得汉默了。

汉默相信，丹左刚才说这番话时，目光近乎是笔直地盯着自己，就是为了观察自己下意识的反应，从而判断他的推断是否正确。只要他的推断正确，那么他就捏住了汉默的软肋。

真正意义上的，赢了。

如果汉默不同意合作，他大可把这件事情透露出去，那么帝国的通缉令就不会是‘只捕不杀’这么简单了。一个研究出了人工智能却跑了两年的博士，以上位者多疑的性格，汉默到底有没有真的研发出人工智能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不能让人工智能有机会出现在别人手里。他们为了杜绝后患，宁可错杀一万，也不肯放过一个。只怕到时候，所有接触过汉默的人，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换句话说，汉默现在不仅仅是以自己的身份在和丹左交易，他是以上百个和自己有过联系的人的性命在和丹左做交易。

“哎，怎么脸色突然变得这么差呀，”丹左再一次伸出手，试图扶住汉默。

汉默这次倒不敢再轻易甩开他的手了，刚顺势坐了下来，就见丹左十分娴熟地拿起水壶，给自己倒了杯茶。

不是为了别的，他一端起杯子就咕咚咕咚喝光了，倒像真的渴了。

倒第二杯的时候还自言自语，“啊，萨米最厉害的一点就是买茶叶，她总能找到比哈罗德更好的茶叶！”

然后一口气又把第二杯喝了一半。

这点时间足够汉默冷静下来了。

客观考量，丹左确实是一个很好的合作对象，光是睿智这一点就已经让人足够惊讶。可这就像一把双刃剑，随之而来的，也有可能自己将会成为他手中的棋子而不自知，处境变得十分危险。

“噔”的一声。

杯子放在桌上，声音清脆。

丹左强势地打断了汉默的思考，他左手虚虚地搭着杯壁，长睫毛突然一抬，俏皮地冲汉默眨眼，“为表诚意，既然我无意猜中了一个你的秘密，那么我也只好向你交换一个我的秘密以示诚意。这可是我独一无二，没有告诉过任何人的秘密！连珊曼莎都不知道呢~”

不会有比人工智能更独特的秘密了，汉默心想。

直到丹左缓缓把双手摊开在桌上。

“怎么样，够有诚意了吧~”

汉默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抓住他手掌，“这，这怎么可能！”

他脸上的表情在短短几秒内变了又变，从诧异到怀疑，又从怀疑到惊恐。最后竟然是几乎烫手山芋一样松开丹左的手，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丹左倒是一脸轻松，两只手摇了摇，“所以汉默博士，我就当你答应和我合作了哦。”

“……好。”

乖张古怪的性格，从未出现过的怪相，近乎变态的聪明。汉默仔细打量这他年轻的面庞，多年前一些细枝末节的记忆突然浮上心头，尤金莫名其妙要自己做一个特殊材质的辅料，能够遮盖住皮肤的所有细节。那时候他没多问，现在想来……应该就是为丹左做的。

原来传闻里被尤金带回来的那个人竟然是他……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沉重地点了点头，“丹左，我和你合作。”

“这可真是太棒了呢~”丹左脸上开心，语气却不见有多激烈，依旧轻松说着，“既然我们都是盟友了，那就不妨再拜托汉默博士一件事~”

说是拜托，听起来倒是不容拒绝。

汉默也是聪明人，前后一串，就读懂了丹左的意思，“材料够的话，没有问题。”

打哑谜一样的话，他们倒还都对上了，天才们的对话，不过三言两语，就把这件事给安排得妥妥当当。而接下来的话题，依旧沿接了他们刚才的风格，言简意赅，寥寥几句，就把形式说的清楚明白。

效率高门一开，萨米还以为事情并未成功。

她叹一声气，马上走到丹左身边安慰，“谈不拢也没关系……”

丹左边带着她往外走边说：“谈好了。”

萨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再说一次。”

丹左摇摇头，一副着急的模样，“这可太糟糕了，萨米明明只比我大几岁，现在听力已经差成这样了吗？”

她冷笑一声，担心迅速从脸上褪得干干净净，又成了那副生人勿进的高冷模样，“接下来需要我做什么。”

丹左一口气报出了一串材料，“全部送到汉默这儿就好。”

他向来就是这般独断专行，规划好的事情只安排人去做，鲜少见他解释。萨米也不多问，记清了需要的东西之后，就带丹左往酒店走。她不知道他给乔亚用的剂量是多少，保险起见，还是早点回去为妙。

偏偏这人也不着急，慢悠悠走着，有一搭没一搭问起萨米酒吧的近况。

她好脾气地回了几句当答复，谁料丹左突然问：“还在做帮人解决麻烦的事情吗？”

萨米终于回头看他，眼神复杂，“你想做什么。”

“什么也没有哦，”他表情轻松随意，“只是觉得萨米这样的大美女，应该要介绍给乔亚，让他长长见识才行呢。”

心知丹左从不会做无用之事，当下她却吃不准他这话背后的动机，犹豫了几秒，眼一挑，“那就让曼妮引见吧，正好许久不见，你们也可以叙叙旧。”

曼妮对丹左那点小心思，算得上人尽皆知，可惜丹左情人换来换去，偏偏总不给她机会，每次见面都躲得跟兔子一样快。既然丹左不肯如实相告，那就别怪自己打发‘旧人’去引见‘新人’了。

果不其然，丹左表情马上出现了半秒尴尬。

萨米很是开心，勾唇笑道：“提前祝你们聊的愉快。”

丹左干笑几声，路上安静不少，不知道是不敢再惹萨米，还是思考着待会儿要怎么对付曼妮。临到酒店，两人才正经地商量了一会儿。

这趟情况和丹左设想中差不多，但他做事向来保险，给乔亚的剂量足够他昏睡一个下午。提早回去反正无事，索性给曼妮发了个消息，找了个僻静的角落等她过来。

等了没多久，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慢慢靠了过来。

可爱的女孩梳着高马尾，腼腆地凑过来，“丹左。”

她声音和人一样，温柔甜美，只不过丹左这个怪人，一听到就眼皮直跳。

他后退一步，笑容和煦，“嗨，曼妮，好久不见。”

拢共就只有他们两个，这点动作当然逃不过曼妮眼睛，她笑容略显沮丧，垂着眼往地下看，“萨米告诉我了，这次你需要我做什么？”

说完，又偷偷抬眼看了看丹左。

提到正事儿，两人很快便严肃起来，丹左把计划大概讲了一遍，曼妮自己又加了一些细节，复盘了几遍之后，这事儿就这么定了下来。

“那就拜托你了，曼妮。”

其实按丹左的性格，换了别的任何一个人，他可能都会再加点口头许诺，类似于‘有机会请你吃饭’之类的话。可对着曼妮，这话还是不要说出口的好。

乔亚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很漫长的梦，他梦到自己顺着蓝到近乎黑色的海水上漂流。按道理说，无边无际的墨蓝海水，他心里却有“并不可怖”的直觉，只是海水一直起伏没有落点，来的并不舒服。他试图站起来，浑身却又使不上劲，这样不知道漂了多久，就在他以为会一直漂下去候，一道浪突然冲着面门拍了过来，啪地一下把他拍进了海里。

但那个瞬间，他却有了这样清晰的直觉。

我不会被淹死。

果然，蓝黑色的水纷涌而上，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脸，像恋人的手一样温暖，水流一点点跟他耳鬓厮磨，似乎想让他在这样缱绻的环境里地久天长。

可这舒适的感觉乔亚刚没体会多久，耳边就有了一些别的声音。谈话声、音乐声、脚步声……就像是万事万物都突然复活，吵闹着让他离开温柔乡。

乔亚猛地睁开眼。

已经下午六点了。

丹左睡在自己边上，看起来睡得很熟。

刚才怎么就睡过去了？

他脑中咻地一下闪过许多思绪，却没一个停留下来，弹珠一般，飞快地四散而去。左右不到两秒，他果断地把头换了个方向，也不再去想，腰一用力就坐了起来。

他本意不想吵醒丹左，故而动作很轻，可没想到他刚坐稳，一只手就顺势从腰上环过来。

“不吻醒公主就走吗，王子殿下？”

你算哪门子公主。

乔亚回头看他一眼，“醒了就起来吧，还有……”

肯定是刚睡醒的人过于放松，他话没说话，丹左右手拽着他小臂一用力，嘭地一下就把人又给拽到床上。

“你干什……唔。”

哪怕闭着眼睛，丹左也准确无误地吻住了乔亚。

是一个短暂却粘腻的湿吻。

乔亚只来得及体会，感受着这个湿哒哒的吻，近距离地看到丹左密不透风的睫毛抖动了一下，然后像剧场幕布一样缓缓升起，半掩着的眼珠在黑暗中都闪烁着异样的光。

“恭喜你，王子殿下，”丹左用指腹暧昧地在他嘴角摩挲了一会儿，终于抬眼一笑，“吻醒一位美丽的公主。”

昏暗的房间，仅有窗帘缝隙透进来的一丝亮光打在丹左眼底，这本该是平平无奇的一个场景才对。

可乔亚向来平稳的心，却疯狂地像快跳出胸腔。他不得不承认，曾刻意被他无视过的事实，藤曼一般疯狂地往上窜。

丹左这混蛋，真的……美到有让人爱上他的能力。

“乔亚？”

“啊……”

被叫到名字的人，十分心虚地以开灯为借口，麻利地转身下床，灯一开，就猛灌几口冰水，生把自己冻了一个寒颤。

丹左从床另外一边绕过来，正好看到他放下水壶。

他掩耳盗铃一样，又倒了一杯水，“有点渴。”

丹左头一歪，明显觉得乔亚不对劲。

为了不让他把话问出口，乔亚当机立断抢道：“六点了，你饿了吗，不如我们先去吃饭吧。顺便边吃边商议一下之后的安排。”

丹左仔细盯着他看了两秒，乔亚被他看的发毛。

“你——”

乔亚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你——”丹左上前两步，顺势拿过他手里的杯子，“这么渴呀。”

他玩味地拿着杯子晃了晃，“好，听你的，我们就先去吃饭吧。”

砰地一声，杯子这才被他放回桌上。

乔亚十分局促地边笑边跑路，“那我们快去吧。”

他只顾着快点离开，当然没有看到丹左慢慢地扬起了一个得意的笑容。